事实核查：新兴病毒还是“信息疫情”？全球公共卫生论坛引发“人造病毒”阴谋论

持续突变的 COVID-19 病毒、不断上升的呼吸道病例数字，跟随着人类一同步入 2024 年。

同时间，虚假信息与阴谋论更在病菌与人类的拉扯中肆意滋生。在一场有关预防潜在流行病的开放讨论后，阴谋论者自以为找到全球公共卫生被人为制造的切实证据，再次卷起阴谋旋风；被认为在早期应对 COVID-19 中表现不力的中国，同样成为这一波虚假信息的持续攻击主要目标国。

未知的假设 “Disease X”讨论离奇激发“人造病毒”阴谋论

2024 年 1 月 17 日，世界经济论坛（WEF） 在达沃斯以“为‘Disease X’做准备（Preparing for Disease X）”为题的主题讨论，率先引发了一波有关世界精英有计划地制造病毒的阴谋论。

有关“病毒是人造的”、“大流行是设计好的（planned）”的论调并不新鲜，并时常循环重现于社交媒体。“Disease X”的新一波讨论热潮亦是如此。

类似说法在中文社交媒体上同样被广泛传播。在抖音，名为“来点石锤”的内容账号转载了同一段视频并搭配中文字幕分享，引用了一位所谓“调查记者”亚历克斯・琼斯（Alex Jones）的话，称“‘疾病 X’就是新研发的新生物武器”。该视频被分享超过 4500 次并获得超过 2.9 万个赞。

亚历克斯・琼斯是臭名昭著的极右翼阴谋论网站 InfoWars 的创始人。据法新社报道，他曾靠散布阴谋论，推动性欲增强剂的销售，并藉此赚取了数百万美元。长期以来，令 Meta、Google 等社媒巨头疲于治理的虚假信息，他是一个重要“源头”。

事实上，“Disease X”是一个用于指称一种未知的、可能会引起严重国际流行病的病原体术语。世卫组织发言人和公共卫生专家亦多次强调，其是作为一个用以描述未知疾病的“占位符（placeholder）”出现的。显然，这一并非真实存在的疾病与流言所称的“生化武器”、“人造病毒”等说法毫无关联。

2018 年，世界卫生组织曾召集公共卫生专家和科学家对一系列病原体清单进行审议，其时首先引入了该名称。此类审议是为了预防流行病和指导病毒研究及发展而设的。

WEF 发言人在回复法新社的查询邮件中表示，“这次会议旨在讨论改善医保体系的张力和韧性的必要性，并促成公私合作，以确保人类福祉并降低风险，包括医务人员的紧缺。（The session was designed to address the need for improving access and resilience in healthcare systems and enabling public-private collaboration to ensure the wellbeing of all individuals and mitigate risks, including healthcare workforce shortages.）”

多位公共卫生专家告诉法新社、澳联社（AAP）等媒体，此类会议有效推动了领域研究的政策制定和财政支持。

“中国致死新病毒”和无辜的小鼠模型研究

“中国制造了一个新变异病毒，攻击大脑，在老鼠实验中致死率 100%，并有传染给人类的危险，”一则 X 贴文于 2024 年 1 月 17 日分享时称，并附上了英国右翼报纸《每日邮报》报道标题和搜索引擎检索结果的截图。

《每日邮报》的报道标题为《中国科学家“制出”攻击大脑的变异冠状毒株，对小鼠的致死率高达 100%——并承认该病毒“有概论传染给人类”》。使用类似标题报道的媒体还包括美国《纽约邮报》、印度《Firstpost》、韩国《朝鲜日报》、台湾《中央社》、《自由时报》、《三立新闻》、中央广播电台等一众纸媒或电视媒体，并在社交媒体被大量分享。

而对于“中国制造致死新病毒”报道所指涉的文章于 2024 年 1 月 4 日发布于上传生物科学研究预印论文的网站 bioRxiv。1 月 21 日，作者上传了以《一个具类 SARS-CoV-2 穿山甲冠状病毒 GX_P2V（short_3UTR）的小鼠感染及其发病模型》（An infection and pathogenesis mouse model of SARS-CoV-2-related pangolin coronavirus GX_P2V (short_3UTR) ）为题的更新版本。

该研究的结论部分称，其测试了专门设计的人类 ACE2 转基因小鼠模型（a specifically designed human ACE2-transgenic mouse model）对 GX_P2V 病毒的反应，以评估未来的候选疫苗，并可以在模拟真实世界场景的条件下对抗病毒治疗进行检测。在实验进行至第七和第八天时，四只模拟感染模型小鼠全部死亡。

ACE2 是一种存在于多种细胞类型表面的蛋白质。 GX_P2V 以及导致 COVID-19 感染的 SARS-CoV-2 皆通过使用 ACE2 作为受体进入细胞引发感染。在这项研究中，模型小鼠的大脑是主要感染部位。

比较两个不同的版本可以发现，修改后的文稿摘要删去了“GX_P2V 具备溢出于人类的风险”，并强调了该病毒对模型小鼠的影响。

该研究的通讯作者、北京化工大学生命科学与技术学院见习教授宋立华在 Science Cast 上回应网站委员疑虑时表示，由于公众对 SARS-CoV-2 （即 COVID-19 病毒）感染和免疫，对 GX_P2V 已经形成了高水平的群体免疫力，因此 GX_P2V 带来的生物安全风险极低（extremely low）；该实验中使用的 ACE2 人源化小鼠是特制的，在自然界中不存在；该实验所得结果不能适用于人类。

他也强调，先前版本文章的措辞“无意间”强化了 GX_P2V 病毒“对人类大脑具有趋向性”的错误认知。

GX_P2V 病毒并非如曲解的报道所言是“一种新的或是人造的病毒”或“人类病原体”。在《自然》杂志 2020 年 3 月发表的一项研究中，来自中国大陆、香港和澳大利亚的一组研究人员从穿山甲体内识别出了一组冠状病毒，其中则包括测序为 GX_P2V 的病毒 。换言之，该病毒天然存在于自然界，且属于冠状病毒大类。

加拿大萨斯喀彻温大学疫苗和传染病组（University of Saskatchewan’s Vaccine and Infectious Disease Organization）病毒学家 Angela Rasmussen 在其个人社交媒体上表示，在该次实验中，之所以“致死率达 100%”，是因为用于试验的小鼠被有意基因改造为容易感染病毒的模型。

她说，该研究中使用的病毒不是来自基因工程或任何人为操纵的结果，而是“在通过经典病毒学技术分离该病毒的正常过程中发生的（occurred in the normal course of isolating this virus through classic virological techniques）”；此外，该研究所使用的分离病毒的实验方法由来已久。

“在不清楚的情况下就暗示（该研究的）生物安全性很差，并暗示这是一种致命的潜在病毒，理性而言这是不诚实（dishonest）的，”Angela Rasmussen 评论称。“我们需要知道哪些病毒会带来潜在的溢出风险，以便我们能够聚焦于如何预防。”

值得一提的是，《每日邮报》的部分报道常被病毒阴谋论者提及并作为“报道依据”和“繁殖温床”。

2022 年 3 月，《每日邮报》和阴谋论网站 The Expose 的有关报道引发的话题“研究证实新冠病毒是美国公司 Moderna 制造”席卷中文互联网，一度高居微博热搜第一。相关内容声称 Moderna 病毒实为 COVID-19 病毒的创造者。实际上，相关报道是对疫苗生产商的攻击和妖魔化。

宠物殡葬用车被错指为移动火化车

一并流传的说法还包括“移动火化车大量出现在中国街头”。相关说法附带了一个视频，视频中可见两辆配有火化炉的白色厢式货车。

而在不久前，同一段视频和类似的说法曾被大纪元系媒体在 X 上，以及保守派社交媒体 Gettr 上的用户大量发布。据《华盛顿邮报》报道，Gettr 由中国流亡商人郭文贵实际控制，而郭文贵于 2023 年 3 月因涉嫌诈骗被美国司法部起诉。

其中一条 X 贴文配文和视频上的字幕称：“移动火化车，细思极恐。这玩意儿要是普及起来满大街跑，以后就不是在水里发现了，直接人间蒸发了。”暗示该厢式货车用于火化人类尸体。另一 Gettr 贴文则明示称，“中共已为大规模死人做好了准备。”

在前述的世界经济论坛讨论之后，同一段视频也在 X 上被大量英文用户分享。分享者声称这些货车正在被组装，以协助中国当局应对一种名为“Disease X”的致命病毒。另有贴文指，在这些货车被组装的同时，名为“Disease X”已经在中国出现，对实验小鼠的致死率高达 100%——一个同样错误的阴谋论。

实际上，该类火化车运用于宠物殡葬业，与传言所述的尸体火化和“Disease X”毫无关联。

仔细观看该视频可发现，视频的后半部分出现了中文字幕，指该车为“宠物殡葬专用火葬车”。依此作为关键字并搭配视频字幕提及的品牌“长安”“福特”等，在搜索引擎中进一步检索，可以找到供应商网站，上面出现了同样的特殊用途车型，包括长安和福特。相关供应商的公司注册地位于湖北随州。

网站上的示意图中出现了与流传视频一致的厢式火化炉。

此外，相关供应商还提供了该类车型的详细信息，包括车内结构、整车配置及其参数，以及所使用的宠物火化炉的专利证书和废弃检测报告。

通过检索该页面提供的专利号，在中国国家知识产权局的网站上可以找到名为“一种车载宠物火化炉”的项目产品。（存档链接）

关于宠物遗体火化的报道硕见不鲜。例如，梨视频曾于 2021 年 5 月报道了一位安徽合肥的四年内火化了 2 千只宠物的宠物殡葬师，在该视频报道中，有出现类似结构和用途的移动殡葬火化车；中国媒体《法治日报》、《成都商报》近年均在报道宠物殡葬业时提及宠物遗体火化相关业务，并讨论其潜藏的合规和环保问题。

宠物火化技术还在世界范围内被广泛应用，包括韩国、印度等国家也有同样配备火化炉的货车出现于报道中。使用关键词结合国家名称进行搜索，也可找到提供类似服务的机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