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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May Flower |!前進新大陆

Time:2018年7月1日

Narrator:伍月花


我從不相信世上有什麼似曾相識,直到對他一見傾心。

胡東來長得並不帥——這是很久以後,我靜下心來做出的客觀評價——至少遠比不上那時候我手機鎖屏壁紙上的劉昊然來得玉樹臨風。但是,怎麼說呢,胡東來他還是有一點點小帥。嗯,一點點。

當我第一次在港鐵羅湖站瞥見胡東來拖著行李箱的背影時,他於我,還只是一個陌生的路人;我對他,卻有一種仿若前世記憶似的熟悉——陌生而熟悉,遙遠卻親切。我感覺自己就像一顆來自遙遠外太空的流星,從數萬光年以外飛臨太陽系,卻意外被太陽的引力牢牢捕獲。

我裝作不經意地朝他所在的入站閘機口走去,以為只不過就是幾秒鐘的擦肩而過。我屏住呼吸,想要凝望卻又不敢直視,只能任由他那清俊的面龐像金星凌日一樣掠過我無垠期待的視網膜。但我內心卻在默默祈願:不要就這麼錯過啊,哪怕只是說上一句話也好!

隨後,奇跡,真的發生了——

「小姐,這位小姐。」我完全沒想到,竟然是他先主動向我搭話,「可以請你幫個忙嗎?」

小鹿亂撞,心跳完全停不下來!一瞬之間,我簡直難以相信這是真的,原地愣住了片刻。

「不好意思,沒嚇到你吧。您……聽得懂普通話嗎?」見我沒有回答,他稍稍面露難色,微躬身軀向我問道——那優雅卻不失熟稔的動作,簡直就像是一位向公主行禮的貴族騎士。

「沒、沒問題。」我趕緊應聲。

原來,他的八達通出了問題,無論怎麼拍,閘機都毫無反應。在向我求助之前,他問過好幾個路人,但是那些人要麼是自稱趕時間,要麼是擺擺手錶示自己只會講廣東話,要麼是比劃了半天卻幫不上忙。

我接過他的八達通,在閘機上又拍了兩次,果然毫無反應。情急之下,我急中生智,從書包最裡層的隔袋里翻出我的另一張八達通來:因為有時會帶朋友來往深港兩地,我特地隨身多帶一張八達通和一張深圳通,以備不時之需。沒想到今天竟然派上了大用場!

「我有兩張八達通,這張借給你用好了。」我一面說,一面擅作主張,在閘機上將兩張八達通各拍一次。

他微微一愣,然後朝我點頭微笑道謝,接過我遞給他的八達通,很自然的跟著我進站。

計劃通!我心中暗喜。

「你去……機場坐飛機嗎?」我按捺住內心已經翩翩起舞的小公主,裝作不經意的轉過身問他,順手幫他把碩大的行李箱拖過閘機。乳白色的硬質行李箱,看上去有些許歲月的痕跡,但是擦拭得非常乾淨,一看便可知被主人照顧得很好。

「是啊。我今晚要趕飛機,沒想到卻在地鐵站遇到這種突發狀況。碰巧還沒帶一分錢港幣,而我又完全不懂粵語……」他略顯倉促地說著,一面抬腕看了一眼手錶,然後似乎很刻意地對我放慢語速:「——真的謝謝你。我要不是遇到你,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哪裡!應該的。」我很自然地並排走到他左邊,跟上他略微急促的步伐,「對了,你坐飛機去哪裡?」

「呃,出國。」

「哦?你出國……」我上下打量他一番,帆布鞋,簡潔的襯衣,臌脹的背包,乾淨的輪廓,看上去二十歲出頭的樣子,應該還在念書,「是出國留學嗎?」

「是啊。」

「帶這麼多行李,第一次出去?」

「對,第一次。誒,你怎麼知道的?」

「嘿嘿,我看得出來呀。對了,你去哪裡留學?」

「美國。」

「哦,真巧!」我抓住機會,趕緊把話題引到我自己身上來:「我在美國出生的。」

他好像稍微有些驚愕,疑惑地望向我:「真的?」

「真的!我確實是在美國出生的。美國紐約。」我抬起頭,望著他的眼睛說。

「噢,那也太巧了,」他輕輕一笑,「我學校就在紐約。這麼說來,我這算是去你的故鄉留學。」

「哈哈,還真是。」我心中竊喜,沒想到我和這位地鐵男神如此有緣。

「後來呢?你怎麼到香港來的?」

「跟我爸爸一起呀。」我回憶道,「六歲多的時候,我跟我爸爸一起回中國。所謂的『愛國歸僑』,你聽說過這個說法吧?回國後,他在深圳工作,但送我在香港上學。到現在差不多有十年了,所以我也有香港的永久居留權。」

「嗯。那……照這樣算,你才十六歲?」他有些不相信似的上下打量我。

「是啊。怎麼啦?」

「莫非……你還在讀高中?我本來還以為你至少讀大學了呢!」

那天是星期天,我穿了一身米白色的連衣裙,斜挎了一個很隨意的小包。確實不是學生裝的打扮。

「你——你是在說我不像高中生?」

「不太像吧……呵呵,至少不像我們內地的高中生。」

「你什麼意思?!難道非得穿在醜得要命的校服里才能算高中生,就像我深圳的那些朋友一樣?」我一面開玩笑,一面碰他的肩膀。

「不好意思。」他說著離我半步,「我不是那個意思啦。」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哦,我叫胡東來。」

「胡東來……」我喃喃地重復品味著他的名字,「Who Don’t Lie?」

「我還是第一次聽人這樣解釋我的名字,」他笑了笑,輕撫著下巴說,「你不愧是在美國出生的。」

「嘿,Who-Don’t-Lie 先生,你不撒謊的吧?」

「我不喜歡撒謊,」他搖搖頭,「但是,這與我的名字完全沒有關係。」

「好,那麼你不准撒謊:你剛才說我不像高中生,到底是什麼意思?」

「哎呀,我能有什麼意思?!」他一臉無辜地聳聳肩,彷彿是思忖了片刻,然後側過臉對著空氣說:「好吧,坦白說,我的意思是,你很漂亮,漂亮得不像是高中生。」

那一瞬間,我感覺到心頭的小鹿已經撞死在他寬闊的胸口了。真不知道自己那時候有沒有臉紅得發漲。

幸好此時正好有一輛列車駛入站台,為我解圍。我一語不發,抿嘴憋笑,與胡東來走上了同一節車廂,然後無比自然的並排坐在了他身邊。真是不可思議的奇遇。我心想。

列車啓動,片刻沈默。我稍稍醖釀心情,然後鼓起勇氣,轉過頭來對他說:「啊哈,差點忘了自我介紹……」我一面說著,一面縷縷劉海,「我叫伍月花。『隊伍』的『伍』,『風花雪月』的『月花』。」

「伍月花,」他念著我的名字,眼神飄忽到窗外的移動中的景象,「沒有父母會給孩子用『風花雪月』這樣的辭藻做名字吧?你的名字,我聽起來感覺更像 May Flower,那艘船。」

「沒錯,你怎麼知道?!」我感覺到他彷彿有一股能看透我身世的神秘力量,「我的名字就來自那艘五月花號:載著在英國受迫害的清教徒,遠赴新大陸的第一艘移民船。」

「哦,原來果真是有典故的呀。」他轉頭看向我,「莫非……?」

「嗯?」我歪頭等他說完。

「莫非……你爸媽,或者你的其他長輩,該不會也是遭受過什麼迫害的吧?」

我撲哧一笑,心裡卻自鳴得意:他在問我家庭狀況了!他一定是在關注我!

「還真是的喲。」於是我故作神秘狀,低聲說:「偷偷告訴你:我爸,就是傳說中的六四天安門事件受害人。」

「真的?」胡東來的語氣比我放得更低,彷彿是在小心翼翼地說悄悄話,「這種話題,在公共場合講,沒問題嗎?」

「沒問題啦!」我輕拍他的肩頭,只覺得他謹小慎微的樣子反而竟然有些可愛,「這裡是香港,又不是內地,有充分的言論自由的啦。」

「當真?」

「當真啦!」我婉轉一笑,「那我繼續說哦:我爸當年呀,差一點英勇就義。他在北京天安門,被坦克車壓斷一條腿,結果開坦克的解放軍還不放心,特地從坦克車頂頭爬出來,用機關槍打穿我爸肚子,腸子都流出來半截呢……」

「啊?真的假的?」他露出難以相信的眼神,護住嘴小聲說。

見他中招,我嘴角露出得意的微笑。

「假的!騙你的啦!嘻嘻。」

「餵!你怎麼開這種玩笑……」

「哈哈,我剛才說的其實半真半假啦。我爸當年確實是在北京大學讀書的學生,而且也去天安門靜坐了——只不過,既沒有壓斷腿,也沒有腸子流出來啦。」

「哎呀,無論怎麼說,當年的北大學生,還真的都算有血性、有擔當。我佩服你爸!」說著,他左右張望一圈,然後湊到我耳邊小聲說,「不像現在,我們這批北大人,一句話也不敢講,真的活得毫無尊嚴。」

「等一下、等一下。你是北京大學畢業的?」

「呃,是呀。」

「太厲害了吧!」原來不光只長得儀表堂堂,而且還是學霸,叫我情不自禁更加崇拜他了,「那、那你去哪個學校留學?」

「那個…… Columbia University。哥倫比亞大學。在紐約的那個。」他說這話時,平淡得就像在說他早餐吃了燕麥粥配荷包蛋一樣自然。

「天吶!常青藤名校!我猜你不會還是全額獎學金吧?」

「呃,你還真猜對了。」他撓撓後腦勺說。

「啊啊啊啊啊……學霸學霸,你可以幫我簽個名嗎?」我終於徹底壓制不住自己花痴的心情,手忙腳亂從書包里翻起筆記本來。

「那個……其實沒什麼啦,你過獎了。」他靦腆一笑,「還有,你找你爸簽名不就好了嗎?他不也是北大校友?」

「那完全不一樣啦!我就要你的。」我解釋道,「哎呀,坦白說,不光只我爸,其實我爸媽其實都是學霸。我媽是80年代的公派留學生,讀書比我爸還厲害呢!後來她留在美國的大學當教授。但是呢,我偏偏讀書完全不行,一直生活在學霸父母的陰影當中。」

他點點頭,茫然似的看著我,什麼也沒說。

「我跟你說,我最開始在美國上學嘛,但是英語不夠好,老是被同學嘲笑。甚至噢,有一次郊遊,因為我媽媽準備了氣味濃郁的中式快餐,結果就有男生直接對我吼:」Go back to China!」——真是豈有此理。你說我能忍得了嗎?」

「啊?」他微皺眉頭,「我想象得出那樣的情景,聽起來挺嚇人的。」

「我一氣之下,還真就跟我爸回中國了。最開始是在深圳,但哪知道,中文課堂,對於剛回國的我來說,更加跟不上。沒辦法,我爸只好又把我送到香港的英文學校來——這麼一番折騰,我的學習成績就完全輸在起跑線上了。後來無論怎麼努力,都完全沒辦法。哎!」我嘆一口氣,「對了,你還沒幫我簽名呢。」

他像是剛想起來一樣,低頭在搖搖晃晃的車廂里幫我簽下歪歪扭扭的名字。

「對了,你可以再寫個聯繫方式嗎?」我抓緊機會得寸進尺。

「啊……也行呀,」他遲緩了一會會,「QQ 還是微信?或者說……你們香港是用 WhatsApp 和 Facebook 那些的嗎?」

「沒關係啦,留你方便的就好。微信我也用的啦。」

胡東來彷彿很緊張,若有所思的停頓片刻,然後匆匆在簽名下方寫下一串字符:


dh0123


「這是我的微信號。」言畢,他甚至吞下一口口水。

「Donglai Hu,01/23。」我故作鎮定,一本正經的嘗試解讀他的微信號:「你生日是1月23日?」

「呃……不是。辣就是一勸……噢不……一串數字。」他甚至語無倫次起來。

看來他一定很緊張!啊啊啊啊啊,怎麼辦?!他一定也喜歡我!

我壓抑不住激動,以光速掏出手機。解鎖。打開微信。添加朋友。輸入他的微信號。叮咚!

大功告成。

計劃完全成功!太激動了!我竟然加上了地鐵男神的微信!

地鐵搖搖晃晃,乘客來來往往,燈光忽暗忽明,廣播時起時滅,我卻覺得此刻宛若永恆。

「對了,你去哪裡呀?」過了許久,胡東來才忽然想起來似的,舉起我給他的那張八達通問我,「我意思是說,你要拿地鐵卡在哪一站下車?」

「離你晚上的航班還有幾個小時的時間吧?」我試探著問他,「在那之前,你想不想在香港先逛一逛?」

「嗯,不錯的建議。但是我先要還你地鐵卡,總不能耽誤你的 schedule 吧。」他聳聳肩,將八達通交還到我手心,「你去哪裡?」

「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呀。」

我把八達通再次推回他手中。然後我們相視一笑,彷彿要融化阿爾卑斯山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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