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子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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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d but True

BN(O) 開箱!每個香港人都有一個移民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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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延了9個月,終於下定決心刷卡續了BNO——英國國民(海外)護照。雖然是開箱文,但我不打算把自己那本BNO拍照上來,我想開箱的是香港人的移民情結。

BN(O)科普
BN(O)全名British National (Overseas),英國國民(海外)。是英聯邦國家,授予海外公民的一種身份。具體是簽發一本BN(O)護照,用作旅遊之用。其他功能欠缺,既不能定居英國,亦不享有英國公民同等權益。在香港的個案,是一種象徵意義大於實際功能的護照。

移民後代再移民

中學同學婚禮,幾年不見但稱兄道弟的同學們,聚首第一句話便講起湊仔經。

「你們有沒有好的英文playgroup介紹?我想讓我兒子去讀。」

「怎麼啦?你也打算供他讀國際學校?」

「係呀。等他長大一點送去加拿大升學,大學畢業拿到身份,舉家移民過去。」

「哎!我也打算用這一招。我們這一代人沒機會突圍。走得快,好世界。」

「是呀。就是怕他讀書不成。要好好教育,一定要令他聽話。」

「哈哈哈哈,所以我生了三個。一個讀書不成,還有兩個。一個不聽話,還有兩個。」

我那一刻有如被背叛。他們兩位口口聲聲稱自己是香港人,FB張貼大量文宣、撐黃店、反警暴。生於斯、長於斯,誓言守護本土。心底的真心話卻是:

走,用盡一切方法。

我常說不喜歡香港的生活節奏,積極逃離。他們卻反譏我適應不了社會,認為香港沒甚麼不好。到頭來竟然這麼輕鬆地違反自己的理念:移民吧!而且是讓小孩先辦移民,再以親屬條件,舉家取得外國國籍。

供養小孩到外國讀書,不是今時今日才發明的手段,從時間線的縱軸來看,一直沒有間斷。上世紀香港人變得富裕,許多港人父母送孩子前進英美澳加升學。

父母供養孩子,學成後取得該國國籍,回流香港工作。然後供養自己的孩子,到外國就讀,避開香港苛刻的升學考試制度。

對於移民,香港人大部份時間都沒甚麼心理障礙。畢竟父母那一輩,本來就是香港的新移民。成為新富階級後,讓兒女遠赴英語國家移民。等到他們擁有自己的家庭,也讓自己的孩子,移民他國。

一代又一代的移民,移居香港,再從香港輸出世界。這是移民社會的必然。然而近幾年本土主義興起,與香港同生共死的義憤增加了,視香港為家的人增加了。移民就成為了某些團體裡的禁忌。

講出口,被受批評。暗地裡,秘密練兵。


二等公民與回流

新婚半月的肥灰某日捉我到大牌檔喝酒,他和老婆尚未渡蜜月,便籌備移民。看過許多熱門移民地的條件,並非醫生、律師等專業的肥灰頗為沮喪。

澳洲:IELTS分數要求高,資格高,不同州份有不同條件。而且條件隨該州法律要求浮動,最初幾年可能符合,過了幾年一旦有甚麼閃失,就會喪失資格。

加拿大:苦寒之地,經濟環境欠佳,找工作不易。去到可能只能做些車房、餐館洗盤子等工作。熬到七年後移民監坐完,恐怕要回香港討飯吃。那麼移民幹麼?

台灣:薪水減少一大截。生活尚可,唯一缺點是:離中國大陸、離中共,不夠遠。何況教育環境,香港人始終偏好英語國家。

肥灰和許多香港人一樣,總有幾位親戚,散落在世界各地。舅父在加拿大開餐館,叔叔在新加坡開車房,舊同事是前朝公務員退休英國⋯⋯當然更多親戚在大陸。

每位親戚聽到我們有移民打算,表面上親切友善主動積極提供意見。一旦真正實行,他們開始支支吾吾,語焉不詳。

「香港不好嗎?能賺多一點錢。這邊找工作艱難呀,稅率高,福利好但看病也貴呀!天災很多,火災水災等等。我許多朋友坐完移民監,受不了紛紛回流返香港。你們還年輕,多待幾年或許情況會好轉呢!」

移民之前,只是一個尋歡的旅客;移民之後,就是直接競爭的對手。

藍轉黃的大學學姐,加籍的公司前輩,經常分享她們在異地遭受到白眼和歧視。進出美國海關,關員查根究底地問她私人問題,要求她重複脫下和戴上眼鏡的動作數十次。踏上巴士遭到全車乘客瞪視,到超巿購物收銀員用普通話說:「你好。」

人離鄉賤,去到別人的地方、別人的國家,你只是一個二等的,下等的公民。在香港,我至少是一個圖書編輯、媒體寫手。去到外地,我可能只是一個農場的勞工、餐館洗盤子的人,在唐人街打滾的無名氏。

儘管如此,莫理身份變得低微,拿到一個外國的國籍,好像怎麼都比留在香港強。何況我們在香港其實也只是無名氏,活得不怎麼樣。而那些勸阻你移民的人,通常都是移走了,或者準備移走。

沒有鄉下的80後

身為漢族,可我沒有追溯祖先的家譜。⋯⋯而我的母語,則是一種混離漢語、蒙古語、突厥語和藏語詞彙的方言。
《邊境線:中國內陸邊疆旅行記》,柴春芽,遠足文化。

翻讀一些西藏作家、新疆導演的作品。他們常常陷入種族、地域和鄉愁之中。他們清楚地認知,自己是中國認定之「少數民族」,回族、藏族的後代。然是而祖先的文化卻是陌生的,他們試圖尋找文化和血脈的根源,卻發現自己是使用漢語來溝通、閱讀、乃至於傳播他們祖先的文化。

吊詭的是,漢族在歷史上是文化侵略者,武力佔據了他們祖先的土地,血洗了純淨的中、西亞文化。如今他們卻別無依賴,靠著仇人的語言,重新發現祖先文明。

這種狀態有點像薩意德等著名學者的掙扎。英語系、歐美系國家殖民之後,被殖民者的後代,在母系文明與外來文明之間搖擺不定的苦澀。

香港人倒是沒有這種掙扎。畢竟我們在香港使用粵語、英文,某程度上兩者都是慣用語言。普通話嘛,有些人會抗拒,不過它在我們看來是中文字其中一種「發音」,也算是自己的語言。維持兩文三語是能夠接受的。

不過我們確實少了鄉土之情。我們許多是移民後代,祖父輩來自內地,他們的家鄉在廣東、福建,他們認為自己總有一天回鄉養老。

到了我們這一代,在香港出生,鄉下陌生。小時候可能還認識一些小朋友,清明重陽一起玩耍。長大後我們的鄉下變了日本,一年要去好幾次。

留在香港,OK的,多受一點苦。不留在香港,去別的國家,也不代表我放棄了香港人這個身份。

無論移居何處,「香港人」此一身份俱是明確而不含糊。擁有了加拿大籍、美國籍,那麼你是加拿大籍香港人。反而來你也可以是祖籍福建的香港人。平行、平等,不存在高低。

也因此,我常常被大陸朋友嘲諷:「香港人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在他們心目中,無論自己擔有多少國籍、身份、居住地的羈伴,「中國人」這個概念永遠凌駕一切。

然後我會說:「你們連中國人三個字怎麼來的你們都不清楚。」接著從春秋戰國開始跟他們辯論。

BN(O) 一種等待救援的心情

我現在敘述的只是同為80後,公共屋邨成長的同學和朋友之間,一些共同的想法。香港人的概念隨著本土主義和社會環境,不停演變。我一位90後的同事名言香港就是他的鄉下,不會離開。

「哦,聽住先啦!」我說。

而我自己呢,真的超幸運地度過了英殖時期最後十年。我那些不成材的長輩唯一做對了的事情,就是給我辦了BN(O)。儘管在我擁有BN(O)的歲月,我一次都沒有用過。它只是一本長年封鎖在衣櫃裡的旅行護照。

因為真的沒用過,續期費用高,過期後就再也沒有見過了。這些年我出門,也都只用著那本特區護照。

BN(O)是英國留給香港人的分手禮物。

同為殖民地回歸,葡萄牙留給澳門人的葡國護照,等同於葡國公民。

活死人學長80年代生於澳門,父母是香港出生、澳門公務員。他同時擁港、澳身分證,葡國護照。據他所說葡國護照是具備葡萄牙國籍、歐盟公民權。某程度上代表,他可以隨時移民歐洲、或到歐洲升學。當然,他可以來香港定居,香港政治派錢,他同樣受惠。

正當我羨慕不已的時候,活死人學長反而很淡薄。

「不過是一張證明。我不會因此移民。連香港我都不會定居。」

可能是吸引力法則的關係,我認識的澳門朋友,甚少想要出走。反而香港人老是想著要移民。造成落差的原因,我還在觀察。

直到去年年中,我才下定決心,花錢續期這本沒甚麼實際用途的BN(O)。它不像香港身份證,可以享有公共福利。不似特區護照,便宜、簽單。甚至入台證也不如,入台證至少能讓我免費進出台灣一次。BN(O)更加不是綠卡,那種拿到了,一種督定地惡靈退散的感覺。

可是我心裡面在想,面對目前動盪不定的局面。假如有一天,我的統一編號救不了我,回鄉證企圖綁架我,特區護照成了枷鎖,那麼我還有另一個選擇。一個告訴別人,我曾經擁有的身份,一種良好的自我感覺,哪怕象徵意義遠高於實際。我也許,至少,能夠,透過這幾十頁紙的關係,獲得救援。甚或用來否定某些加諸於我身上,我不願承認的身份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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