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窗口步道，黑暗中探索出路

《新西兰游记：随笔天涯之外》19

卡朗格哈克峡谷（Karangahake Gorge）位于科罗曼德尔半岛（Coromandel Peninsula）的南边，属丰盛湾（Bay of Plenty）地区。那里有一座老金矿，有一条历史步道和一条老旧废弃的铁路线，同时还有优美的峡谷风光，是周末休闲的好去处。这条峡谷，蜿蜒曲折，绵延约有十公里；四周山势虽非高耸入云，却也嶙峋突兀，更兼青翠鲜绿，郁郁葱葱；谷底山涧的溪水碧绿清澄，潺潺流淌，一派寂静清幽。

穿过河道上的两座悬索吊桥，我们来到旧金矿的遗址。河边原有各种金矿加工设施，例如大型的碎矿机以及磨细、浮选之类设备，另外还有运输缆车操控设备等等。现在，曾经日夜不停的嘈杂喧嚣已经成为历史，呈现在我们眼前的只有断壁残垣，供人们站在历史的边上旁观、追忆。

金矿大约在1875年前后开始开采，因表面金沙并不多，只能零散的采集。直到1882年之后，人们才发现山体的岩层之下储有大量含金石英矿。从深层岩石内提取金矿只有实力雄厚的大公司才能进行，三家大公司由此进入了矿区，附近也因此崛起一个人数不少的繁华镇区。随着金矿的枯竭，1920年代大部分矿区便陆续关闭。最后到1939年，整个区域终于平静下来，镇子也几乎同时消失了。

从眼前的废墟再向前，便是峡谷中的历史步道。百多年前的伐木工人、割胶工人和淘金者，就是沿着这条步道进出峡谷，运送物资。历史步道沿途会有更多的各种遗迹，但来回需时至少4个小时。我们还打算在回奥克兰的半程中去摘蓝莓，不想花太多时间，因此，选择了另外一条路线。这条路线叫做“窗口步道”（Windows Walk），据说其中既能感受人工开辟通途的艰辛，感受一份历史的沉重，又能体验探险的刺激和观赏自然景观的美丽。

我们沿着小路登上半山腰，在各种高高低低的蕨类植物的荫蔽下，沿着一条矿车轨道一路漫行。随山势回环的轨道一路把我们引到了一个漆黑的隧道口，由此可以进入大山的腹中。

隧道大约两米来高，近两米宽，下铺轨道，当年是用马拉的轨道车运送矿石。隧道粗糙的石壁未做过任何处理，凹凸不平，很容易刮伤手臂。我们走进去后，很快就进入没有一丝光线的黑暗中，真正是伸手不见五指。儿子儿媳走在前面，用手机当照明，慢慢向前摸索。我和妻因为手机电量不多，不敢随便用，只能跟在他们身后，手牵手，看着前面手机的微光，深一脚浅一脚地探索着前进。

洞中还有其他通往山腹深处的矿洞，幸好都用铁门封锁住，否则误入其中真有可能再也走不出去了。漆黑中不知走了多长时间，终于见到前方有光线。走到亮处才知，光线是从一个横洞射进来的。横洞的尽头架设着一个半高的围栏。围栏外，几十米的绝壁下便是峡谷的溪流。原来，所谓的“窗口”，就是这种横洞口，当年用来倾倒废矿渣，现在则成为俯视峡谷优美风光的观景台。

观景之后，我们返回隧道中，只想尽快走出这个不知有多长的漆黑隧道。在继续向前探索时，我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当年，人们在黑暗的地下辛勤劳作，冒着生命危险挖取矿石，然后破碎岩石，淘取黄金，这个过程与另一个过程何其相似，那就是人类思想在黑暗中探索寻找出路的历程，也是人类从野蛮蒙昧走向文明进步的过程。而这一过程更是充满了各种艰险，其中不乏阴暗丑陋和血腥暴力。

人类从蛮荒时代走向文明，经过了不知多少先驱者的探索和努力，过程中也有如“窗口”那样一时的短暂光明，但又并非出路，而后又再次重回黑暗，继续探索。在人类思想的探索路途中，欧洲涌现出大量的杰出哲学家、思想家，经历了从神话到古希腊古罗马的哲学，到中世纪宗教哲学，再到德意志古典哲学和整个欧洲的思想启蒙运动，之后便是近现代的各种哲学社会学思想的探索，其中约翰·洛克以及马克思等等思想家的理论和近现代的大量实践，都为人类进步做出过巨大贡献，造就了当今的世界文明现状。

位于东方的中国，也同样出现过类似的探索，也出现过春秋战国时期的诸子百家争鸣，各种思想观点的激荡，也有魏晋南北朝各种本土学说宗教与外来文化宗教的碰撞融合，而其间也曾出现“焚书坑儒”和“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黑暗禁锢时期。随着儒家文化与皇权的紧密结合，最终导致思想领域的僵化和封建体制的不断延续。近现代，先驱者们在探索之后开始向西方学习，掀起一轮新文化运动，引来了科学和民主两个时髦的名词和各种不同的思潮。

从野蛮、残酷、愚昧的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到血汗资本主义社会，再进入今天的状态，人类都是在探索中一步步前行。每一步前进，与前一生产关系的社会形态相比，都是普通民众权利和自由的大幅提高；石器时代、铜器时代、铁器时代、蒸汽时代、电气时代、电子时代，时代的每一次进步也都是生产效率、全民生活水平的大幅提升。然而，虽然经过了几千年的奋斗，我们今天依然有专制，依然有不平等、不公正，依然有贫困，那是因为我们常常不能分辨各种思潮的真像，轻易被口号和假象所蒙蔽，将窗口一时短暂光明看作出路了。

人类的探索在另一方面也确与挖掘金矿相似，千辛万苦深入黑暗但采掘出来的却未必都是黄金，可能只是废矿渣，甚至有可能打开危险的潘多拉魔盒，放出了藏在人性最深处的最邪恶的魔鬼，引来无尽的深重灾难。人类在历史发展过程中不断探索出的各种思想、理论或主义，只有能使绝大部分社会成员自由平等富足的才是宝藏，而不择手段用以诱出人性的邪恶来，并为一部分人肆意压制和剥夺大部分人的权利和财富辩护的，必定是出自错误甚至罪恶的思想观念，实应彻底抛弃。直至今日，人们在重大的牺牲之后，虽然随着人类世界的前进步伐生活在改善、社会在发展，但思想却仍在迷蒙的路途中苦苦挣扎，就像我们仍在这条漆黑的隧道中继续摸索一样，黑暗的路途总是如此的漫长。

漆黑中，我甚至觉得，我们不过是在一个奇怪的梦中缓缓而行，寻找着回家的路。在见到前方隐约再次出现微弱光线时，我在想，不知道前方的亮光是又一个窗口还是真正的出口，不知道我们离外边广阔的天地还有多远？

在与“梦”有关的各种言论中，最有趣的是英国诗人柯立芝（Samuel Taylor Coleridge）那首浪漫美好的诗：“万一你睡着了呢？万一你在睡眠时做梦了呢？万一你在梦中到了天堂，在那儿采下了一朵奇异而美丽的花？万一你醒来时，花儿正在手中？啊，那时你要如何呢？”小诗很美，让人陶醉，陶醉在梦里。

尽管仍在黑暗中，我们还是对美好的事物充满着期盼，对即使是遥不可及的梦想也仍然不放弃，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继续走下去。现在我们又见一丝光明，但愿这次不再令人失望，但愿我们能真的全面走出黑暗，前路一片光明。

实际上，走走停停，窗口观景，总共十多二十分钟，我们就走出了这条窗口隧道，来到峡谷深处。周围还有其他隧道，我们没再进去，而是沿深谷下的溪流探索出路。溯溪而行虽然路途高低曲折，总比在黑暗中让人感到踏实放心，景观可美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