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su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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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奉俊昊導演的《非常母親》看扭曲的母子關係

你和我是一體,我們只擁有彼此

媽寶與《非常母親》

如果近幾年看過奉俊昊導演的《寄生上流》,就不會預想2009年的《非常母親》是一部溫馨感人的家庭同樂片。對照台灣社會,與《非常母親》相似的概念或許是「媽寶」。「媽寶」通常用於男性,譴責或嘲諷長不大的男子與其過度寵愛的母親。每當媒體播報「媽寶」的犯罪事件,父母總是被連坐指責的對象,出來道歉或下跪的新聞不在少數。這不僅代表父母與小孩的互賴關係過深,也代表以兒子為貴的價值仍深植人心。而奉俊昊在這部片中,不僅利用文雅中被害事件談及普遍社會中家中男性遠較女性珍貴、母子的互賴關係早已超出彼此的負荷;他更進一步聚焦於剖析扮演照顧者角色的母親:母子之間的綁定關係其實並不是愛,而是另一個人活在身心俱疲、需要維持生存、照顧兒子的同時卻失去自己。

母親作為絕對的主角,她卻沒有名字。在大眾或母親內心中,自己只是「斗俊的母親」;同時又處在性別與經濟上的弱勢,嘗試自殺失敗後無法逃離母子關係的枷鎖,只能心懷愧疚地任兒子予取予求。所以就算兒子犯下殺人罪,也只能對兒子哭喊:「就算真的殺了她(文雅中),你也得否認」。雙重弱勢下的母親,無法像片中的教授或是商人一樣輕鬆擺平是非,甚至能在兒子屢屢闖禍後溫柔伺候兒子吃飯,令人不禁想問:她真的想成為這樣的人嗎?

你和我是一體,我們只擁有彼此

導演在很多細節上突顯母子之間深刻的連結,像是母子都有著乾淨清澈的眼眸,相似的眼睛也成為描述兩者衝突與情感的重要線索:當斗俊平靜地說出母親曾經在他童年時試圖毒死他時,他是用那隻沒被打腫的眼睛直視母親,沒有任何智能不足的癡傻,在畫面上帶來強烈的情感衝擊。而母親失控殺人時,也刻意呈現母親澄澈的雙眼終究為了兒子染上無辜人的血,失去了自己。

早已將生命綁在兒子身上的母親,為了替兒子脫罪而到處奔波,但細究兒子失手的源頭似乎也有母親的原因。母親教導斗俊面對他人欺負應該以牙還牙,甚至要加倍奉還;伺候兒子生活大小事與替兒子「擦屁股」善後也都是母親的日常,這樣的母親看似很會照顧兒子,卻實際上奪取了兒子適應社會生存的技能;再加上斗俊習得了傳統父權社會對女性身體的慾望與占有,最終在骨牌效應下成為殺人兇手。疑惑於母親究竟忍受多少痛苦的同時,也不免發現母子兩人互為一體,同時也成為彼此的債。

失去自我的母親

母親與小鎮人物的社會關係也可窺見母親不讓兒子承擔責任的扭曲。鏡頭中的母親熟練地拿著人蔘補給品打點警察與鄰里,透過警察們說出「她又來了」可知母親不是第一次為兒子討好警察;而母親也只會怪罪總是帶壞兒子的鎮泰。母親開著藥材行同時也違法替人針灸換錢,利用販賣假人蔘與商人還有鄰里打好關係,為的是借錢或求助人脈幫助兒子。母親選擇承擔雙人份的弱勢,也正是過度的呵護與社會風氣交織出慘痛而意外的結局。

母親如同她的名字,在自己的人生中是缺席的,她所有的一舉一動,不論生、死都是為了兒子。在電影中,導演利用遠景讓母親的服裝顏色與背景形成強烈的色彩對比,刻畫出大環境中母親單薄、孤寂而堅強的身影,像極了母親人生的註解。例如,在導演營造的懸疑氛圍中,母親化身偵探,總是身穿紅色套裝幹練地在藍色圍牆旁或灰濛濛的雨中奔波;而在殺人當下則是穿著藍色套裝,最後走入一片芒草之中,無法聚焦人生的去處。

除了利用畫面突顯母親的處境,導演利用具體的「針灸」呈現人生止痛的抽象心理狀態。在電影中,母親說有一個只有她自己知道的秘密經絡「可以解開心結、消除記憶中所有的可怕記憶」,也許這個穴道根本不存在。我想在斗俊成長過程中,母親有過無數次身心崩潰,只能靠著不斷為自己施針,才能「忘記」一切痛苦,繼續和斗俊一起生活。在片尾時,針灸後的母親隨著音樂起舞;但在片頭導演就已經告訴我們,那悲痛無助的表情,才是母親的內心。

回到懸疑的文雅中被害事件。導演結合不同時間出現的線索在不同人物之間串聯的手法,逐步帶出文雅中死亡事件的真相,讓我一度以為《非常母親》不過是超級母親為兒子翻案的一部懸疑片,但仔細觀察母親蒐證的態度,她對於文雅中的經歷和死亡是非常冷漠的。母親只想拉自己的兒子一把,一度打著人權的旗號想要救出兒子,關於文雅中為何成為人們口中的「麻糬女孩」、究竟怎麼加入援交聯盟的無人關心,正如我們無法從電影中窺知。因此母親對其他女性處境的漠視也不過是社會同樣對她漠視的產物;母親只會為別人的兒子(朱朴)成為自己兒子的替罪羔羊而哭泣。

不論台灣或南韓都在相似的社會結構中,親子關係的枷鎖傷害母親也傷害兒子,我們都應當重新思考彼此關係的連結。不知道多少女性如同這部電影中的母親和文雅中,又有誰記得她們生命的獨立性與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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