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菜館

那個人，坦白說，我覺得就只懂自尋煩惱。

我們相識於一家深巷裡的小菜館，他是老闆，我是尋常食客。那是只能坐個十來人的小館，開在一條白天也見暗黑的小巷盡處，門前有一盞淡黃的暗燈，賣的是說不上來是什麼菜式的食物。坦白說，自從成了有機飲食愛好者，我便不怎麼在外用餐；這種門庭冷清的小館我是不可能進入的。但一個友人告訴我說，老闆弄的一道菜清淡但層次分別，我便斗膽一試，然後成了小館的常客。

他說自己沒學廚，連在家跟老媽子學煮菜也沒有，煮的菜很難吃。但不知怎的就是想要開一家菜館，也就開了，連主打什麼菜式都沒想好。他不愁家計，菜館人客疏落並不是個生死攸關的問題；但他很在意，尤其大街上連鎖食店人頭湧湧，心裡就不甘。

我說，他的菜不是什麼正宗菜餚，但絕不難吃；那道我冒名而來的更是讓人驚為天人，不妨把努力放在其上，努力煮好這道，再推廣出去。

那種在街上派傳單的活，我做不來。太害羞了。他說。

我建議他把小館換到大街上，在門前置個牌子，就不用派傳單了。人們嗅到香味自然會來，吃到好的便會再來。

換到大街上的話租金會漲很多。我的食物難吃，大概回不了本的。他說。

我建議他先別總說食物難吃；怎麼說我都是全吃進肚子裡，別說得像是我吃了屎一樣。多給熟客弄些新東西，讓我們評評，再改進。到你對自己的食物有信心時，再搬店到大街上。反正就是多煮、多改進。

我有。但沒進步。他說。然後認為自己就不是當廚子的料子。

那你想要把店關了嗎？就算是不在乎成本，也總不能開著一家店來不斷傷害自己的自信吧！錢和時間拿出吃喝玩樂不更好嗎？

但是我想開菜館啊！至少我的食物不比麥當勞差吧？他說。

我只嘆了一聲，把酒喝下去。省得更這自尋煩惱的人糾纏，繼續吃就好。

「謝謝你。我知道我很煩，庸人自擾。」他苦笑著，把剛煮好的一道下酒菜置到我面前，「人們說，酒香不怕巷子深，或許我就該接受我的酒並不香吧。」

「老闆。你總不能對我這麼個忠實食客說著這種怪怪的話吧！好歹我也是有味蕾的。」

「嗯。我知道。抱歉。」他嘆了一聲，一直沉默，直到把碗碟都收好，才微笑說，「或許到那天連你這麼個忠實食客都不再來時，我便要關店了。也或許不。」

我看著他的背影，那一股落寞彷彿竄進我的身體。我其實不該再來，我卻捨不得；我也是那麼一個庸人自擾的食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