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瓶盖1

K面朝着空荡荡的自动售货机愣神了一会，几乎有三十秒那么长，这时间足够用来把他收集的空瓶子摞成一个金字塔，风一吹就会散开那种，然后瓶子就噼里啪啦地掉在地上，声音当然不会这么清脆，但并不是所有物品都拥有它专属的拟声词，每次K都用左手去捡瓶子，而右手想把窗户关上，但他的身体永远摆不出那种姿势，一是因为他的手臂不够长，二是他的膝盖有毛病，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但他永远会低估地面和窗户的距离。幸好他现在只是在发呆，也并不知道自己发呆了多久，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就像来自四面八方的风吹向了四面八方，在这个潮湿的春夜几乎要被他的静止激怒的时候，K僵硬地挪了挪双腿，仰头叹了口气，然后就开始下雨了。

售货机空了一般是太冷或者太热了，但现在明明还是春天啊，K一边上楼一边想。对他来说，这已经是今天发生的第二起灵异事件了，他已经连续二十八天在售货机买同一种饮料，然后把空瓶子收集起来堆在桌上，之前的每一天这项重复的工作只是在重复，但今天他突然找不到昨天那只空瓶子的瓶盖了，他持续寻找了一整个白天，每隔半小时就俯身检查座位周边的地面，这导致他的腰也快要和他的膝盖一样不行了，他几乎在向着一边捡瓶子一边合窗户这条路的相反方向埋头奔跑。而现在他又买不到今日的饮料了，K感到非常困惑，这怎么也说不通，说到底，这也根本不是一次完整的失去，假如真要从他身上带走什么，为什么不就夺走一个完整的第二十九天，而非要带上昨天的瓶盖不可呢？这就像切生日蛋糕的时候假如最后剩下的一块小于其他份的平均大小时，主刀的人会从自己或者别人那分一块巧克力或者一粒水果过去，于是分享者和接收者的蛋糕上都会出现一处本不该存在的凹陷，尽管对这处异样感到恐惧，但谁都知道，世间的惆怅就来自于此。

想到这里K不免停下脚步缓了缓心跳，他扶着墙壁，瞥了瞥自己的手，陈旧的白粉裹着陈旧的虫子沾上他的掌心，却好像在他的脚底涂上了强力胶。K一动不动了好一会，这期间有两伙人路过了他，一伙提着奶茶，一伙攥着运动饮料。K定睛看着他们的手，春风吹得汗珠几乎无法从皮肤表面沁出，而还在肿胀的青筋坚持宣告着他们的身份。假如我非要怀疑是他们中的一伙偷了我的瓶盖的话，肯定是拎着奶茶那伙人，K心想，他们的运动饮料自己有瓶盖了，而且一看就是在操场那块的售货机买的，寝室楼下常去的那台根本不卖这种饮料！想到这里K愤愤地看向“奶茶帮”的背影，鼓鼓的书包随着他们上楼的脚步一颠一颠，仿佛在嘲讽他的静止，K更加愤怒了，他用尽全力推了一把墙壁，踉跄着把自己送上了一级台阶，稍稍喘了几口气后K抬头准备追上“奶茶帮”好好质问一番瓶盖的事，他甚至忘记拍去掌心的墙粉，以一步跨三级台阶的节奏飞速追了一层楼，却发现“奶茶帮”的人停在了三楼，他们就像有个无聊的人录了一段把水从瓶子里倒出来视频，然后又把视频倒放一样，理所应当地流回了他们的住处，三楼，而K住在五楼。好吧，那谁会隔着两层楼来偷你的瓶盖呢？K掐了一把自己的脸，感到非常懊恼，好吧，那也许是我自己弄丢的，K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