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飄泊的哲學系學生

因為你快樂所以我快樂

雖然我還是不懂愛是甚麼

我對於我母親的感受其實很複雜,直到近年我還是認為母親在我成長的過程中對我予取予求,她總愛問我愛不愛她,而我也無法正面回答。但好像也並沒有要求太多,她從小就不會管我去哪裡玩、和誰交朋友,只要把功課做完、成績顧好,就隨便我。

她是一個很典型的中國式教育的母親,但後來我發現好像也不是。

母親受教育程度不高,她在七十年代中國西南部的農村出生,家中排行最小,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姐姐。在那個年代和她家庭環境都希望她連高中都不要讀就出來工作,但她還是堅持要讀完高中。她常跟我講她小時候的事。

後來我出生,在內地生活幾年後,母親和我移民香港。記憶中,我很快融入了學校的環境,粵語也越來越流利。但母親好像一直不開心,因為自己彆腳的粵語嗎?還是因為自己的親友都在內地?我當時無法理解,只覺得你入鄉隨俗當然要把當地的語言學好,又覺得朋友嘛、可以再交。

所以我主動地忽視了很多事情,比如說母親帶有鄉音的粵語去街市買菜會被嘲弄是大陸來的;比如在職場上發生的人際衝突卻和上小學的我傾訴,我當時只想著你為甚麼不和自己的同齡人說,但卻忘了她在香港沒有朋友。所以母親所經歷的一切不愉快,我都自然的無視了,新移民嘛,應該安分守己、不要得了便宜還賣乖。所以我不懂她為甚麼總掛念大陸、不懂她選擇了移民為何不主動融入社區。我很幸運地在小升中的時侯去了一所band 1學校,也很幸運地被校園生活所接納,所以我把一切都歸咎於母親是個不誠懇的移民,所以才一直是「新移民」。天知道我多想擺脫新移民這種象徵次等的標籤;天知道我有多在意自己的粵語口音(就算是離開香港數載的今天,我依然在意);所以只有天知道我當時多想擺脫母親,好逐漸成為所謂的「香港人」。現在看來,我當時的僥倖,是源於我身處在正式的教育體系中,而有機會遇上良師益友。有意的忽視了母親遠沒有我那麼幸運,她那時只有我,所以總問我愛不愛她。

接近十年,香港成了我唯一的家,而母親依然是一個異鄉人。

再後來,正值我考大學,香港社運爆發,母親不關心政治只關心我的安危,我膽小而懦弱卻也愛逞口舌之快、作勢似要拋頭顱灑熱血般,所以那時家中爭執不斷,她說不過我,總愛流淚,卻一直守著門怕我溜出去。

我總不愛面對困難,總想逃離母親。後來到了台北唸書。在機場離別時,總愛流淚的母親不出意外地哭了,她已經很久沒問我愛不愛她,而我卻流不出一滴眼淚。

母親想我唸安穩又體面的科系,那時候也剛好被法律系錄取。我喜歡哲學,母親不理解,所以我也沒再提。畢竟母親是個很典型的東亞家長。

進入大學後,我也讀了哲學,後來才告訴她。我問她,我可不可以一直讀這個自己喜歡有興趣的東西。我以為她會希望子女讀完大學有個文憑就出來工作,又或者在體面的法律系摸爬滾打,會覺得因為興趣而決定人生方向過於幼稚,畢竟我父母都是基層勞工,連我問出這句話的當下也覺得自己可笑。但沒有,她希望我能快樂,希望知識能豐富我的人生而不只是文憑,希望我能選擇自由的人生,而她唯一擔憂是在不能陪伴我的時侯我無法擁有安穩的生活。

我笑說,那我在這邊以後也沒辦法回家陪你囉。她回答我:孩子不一定要陪在父母身邊,我們有各自的人生。

通電話的時侯,她總是叫我一定要開心,可是我卻一直不敢問她幸不幸福。

我直到長大才醒覺,母親只是她生命中的一種身份而已,她應該有自己的人生,而不是一直活在母職的枷鎖下。她是一個很堅強的人、是一個自尊心很高又有點小聰明的女性。

我們互相還是有很多的不理解,有很多自以為理解。我還是不懂甚麼是愛、而母親為甚麼愛這樣的我。

但是我希望她能快樂,這樣的話我才能快樂。

(希望下一次她問我愛不愛她的時侯,我可以沒有躲閃地回答我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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