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惊
冬惊

译者,写作者,产量很低的诗人

部长与我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何曾想过我们今生还会遇见?

再次见到你的时候,你的家已经不能随便去了。我曾犹豫过要不要去见你。这么多年,无数次在媒体上读到你的消息。虽然你已官居高位,但很多人并不认识你。你是一个低调的人。如果不是多年前的往事,我想我自己或许也不会注意有关于你的消息。可是一旦认识,你的名字对我就有了特殊的意味。

有一段时间,我甚至会看我以前根本不会读的报纸,留意有关于你的新闻。你去玉树赈灾,去凉山慰问。你牵着贫困地区的孩子,为他们组织文艺汇演,还亲自上台唱歌,笑得一脸灿烂。或许别人都很难想象,面对记者的你,在会议上发言的你,面对孩子的你,和面对我的那个男人有什么区别。一个看起来如此儒雅、正直,没有发福也没有油腻的男人,脸上甚至还留着几分未泯的纯真与书生气。

这么多年了,他们能想象到吗?那个五十多岁依旧风度翩翩的你,还有看起来阳光健硕的我,有过怎样的纠缠。

再次见你又是一场灾难。

这些年我见过很多Me too运动的新闻,每次看到都十分难受,但是我并不意外。男人会如何对待女人,我早就知道了,哪怕当时你还没有这样一手遮天。

刚到北京的时候我曾经和两个十八九岁的年轻运动员合租,确切说,是退役运动员。时间对于运动员来说是多么残酷呀,他们刚成年就已经退役,在首都体院馆教滑冰。女孩子小一些,晚上经常听到他们吵架的声音。

你知道,从小到大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唱歌和保护嗓子,参加比赛。我一直被母亲保护得很好,连租房子她都不放心我一个人,觉得和房东住在一起比较放心。刚搬进来的时候,我问房东阿姨WIFI名称是什么,她问了隔壁的男孩,男孩在房间里大喊:F-U-C-K。当然房东阿姨不知道这个单词是什么意思(知道了想必就不会允许),但是我笑了。那么小小年纪的男孩子就满脑子是这些。他的女朋友搬走以后,他甚至还想来勾搭我,要知道我可比他大五岁!

他竟然学房东叫我小彭,我说不对,我比你大好多,我88年的,你应该叫我静姐。他说,好的,静姐,那我静姐夫呢?他多大?

你们男人啊,单身的不单身的,大的小的,怎么都这副德行?

静姐夫,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这回事。我这样被你盯上了,还怎么和别人结婚?

那时候我还不懂什么男女之事,我唯一的经验就和你有关。

别人一定想不到我是这样的坏女人,连我的母亲也不了解。她一直觉得我这个年纪了还不结婚,是不是因为圈子里负面的事情见得太多了,有点惧怕婚姻关系。其实不是的,我很想结婚。但我绝对不可能和你结婚。我怎么能对你有非分之想呢?

我单纯的母亲,一直以为你是只是一个长辈,一个欣赏我的人生导师。她甚至还曾经开车送我去找你玩。她一定想象不到我和你。也许是我伪装的太好了吧,我是个歌手嘛,也算是个演员。

和你的事,我怎么能够告诉别人?哪怕是我从来不愿意欺瞒的母亲。

但是今天我好想说出来。

那是十年前,我二十多岁的时候,你来北京出差。我们艺术学院的学生经常被叫去参加一些汇演,那一年是排练《黄河大合唱》,你带着省里的领导来学习考察,要当我们的艺术指导。大家都惊呆了,怎么想到做到你的位置,还有这样的雅兴。《黄河大合唱》是我们的保留节目,虽然很多人以为这部合唱只有“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这一首歌,但是我们要唱完整个合唱。我担任女生部的独唱,你来的时候,我正在唱一个女人绝望投江的那部分。

你在台下站了几分钟,还让领导不要打断我们排练。你说等下参观完想和合唱团的学生们一起吃饭,你也最喜欢《黄河大合唱》。你说这个小女孩唱得十分动情,有超出自己年龄的理解力。我也不是个小女孩了,可是对于你的年纪来说,我确实是个小女孩。

于是那个晚上,你叫我们合唱团的几个骨干和你去吃饭,那天大家都好开心,你一点没有领导的架子,给我们讲了好多你当年的故事,我们都对你十分崇拜,先前面对大领导的紧张荡然无存。等大家都散了,你说让我留下来,我们去琴房,你单独指导我唱那一段。你甚至弹了一段钢琴,还为我伴唱。你唱得太好了,你还教我怎么在声音里投入感情,我觉得我又加深了对黄河大合唱的理解。你说让我到你的房间,你有一张新买的唱片要放给我听。

当时我完全放松了对你的戒备,你就像我的男同学一样随意、亲切。那个时候你四十多岁,看上去也确实比我父亲、叔叔那辈人要年轻很多。

我承认我心中可能对你有一点点倾慕,晚上又和同学们一起陪你喝了几杯酒,这时候觉得挺累的,可能还有点醉了。但是我没有想到,你趁我替你翻乐谱时,就握住了我的手。那时已经很晚了,琴房附近也没有别人。

我惊呆了,现在回想起来,我当时都不知道怎么反抗,可能也没说过“住手”这样的话。

你告诉我你很喜欢我,我让你想起了你学生时代的初恋,她也是一个很阳光活泼的女孩。你说我这么丰满、健康,一看就肺活量很大,是唱歌的料子。你说我们可以一起合唱,你年轻时想过在婚礼上唱一首All I ask of you, 但你结婚不可能这么高调,下次你要单独唱给我听。

我完全蒙掉。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我只是一个还没毕业的“小女孩”。我知道同龄的男孩们为什么喜欢我,因为我从小就爱唱歌,很受人瞩目。可是我个子高,比较壮,也不是那种小鸟依人的类型,又忙着跟不同的名师学习,我没有时间恋爱。

你给了我恋爱的感觉,我曾经想过或许这就是爱吧。你每次来北京出差都要来看我,甚至还给我带我喜欢吃的东西。谁想到你这样的人会注意到这些细节?因为你很忙,所以我们并不是总有时间过夜。你和我的同龄人不同,你去过好多国家,买过好多唱片,你真的好有品味。你没有调到北京来之前还用微信,发朋友圈,我每天都要去看看你有没有分享什么新的音乐。虽然你每次回去都没有时间再理我,我也知道你这样的人很忙,我没有办法在你这里寻求什么慰藉。别的同龄人有了男朋友,都经常在网上秀恩爱,可是我不能。但是我有你,我心里觉得很甜蜜。你那么博学,正直,你说起自己喜欢的东西眼里仿佛有星光,甚至还有一点点天真可爱。除了音乐,你还懂政治、历史,这些我几乎是一无所知。你甚至还给我看过你年轻时写的文章,说如果不是走了这条路,你会选择当一个作家,或者一个指挥。

你第一次从北京离开后的三个月,我才知道自己不是处女了,因为和你在一起的第一次并不成功,我也没有流血。

第二次也没有流血。你说从此我就是和你缠绵过的女人了,我竟然有些害羞和高兴。那时我真想象不到你面对公众的样子。我看到你去一线的照片,那时我心想,我有这么了不起的男人,我牺牲一点又算什么?

直到我见到了你的妻子。说实话,她对我还挺好,亲切又有威严,就像我们的副院长那样。我叫她方洁阿姨。她年轻时也是一个歌手,嫁给你以后,她不再“抛头露面”,而是做了教委的领导。我不知道她会不会也像你一样到学校视察。

方洁阿姨知道我们的事情吗?在过去的好多年,我都有点怀疑。

因为有你,我过着一种双重生活,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活了很久了,跟随你的数次升迁。

今年,你到了北京。你说自己就快要退休了,要好好干几年。我说别开玩笑,你才五十多岁。

五十多岁的男人,确实很多都只能穿高腰裤了,但你永远不会给人油腻的感觉。五十多岁还不爹不发福不油腻的,我只见过一个意大利导演。你说这么巧,他也是你的偶像,你希望六十多岁了还能有这么好的身材。

我爱你吗?我或许真的爱过你。你不理我的时候我不能去找你,你对一切都很小心,我没有你的微信(你说你不用),你给我打电话用的都是不同的号码,我这么老实的人,你还担心我们的见面会不会被录音。

别的人可以保留和男友的聊天记录,我只能写日记。我翻看过去的日记,依然能找到爱你的理由。你鼓励过我,说“歌手这条路不好走,不要媚俗,做你喜欢的音乐,我永远是你的小粉丝。我希望有一天等我退休了,能去坐在台下看你,犹如我们第一次见面。”

如果不是这次见到你的妻子,我真的会信。这几年我以为我们的纠缠已经结束了,我用了好久才走出来。我有时候觉得我自己好软弱,甚至下贱,我又不图你的钱,不图你的权势,我为什么要做你的“天涯歌女”?你说我唱那个投江的妇女,好动人,你好心疼我这么多年一直在外面拼搏,参加一个又一个的歌唱比赛。我认识你以后,真的懂那个妇人了,我也看懂了《苔丝》。有时候觉得人生如戏,而我已经活了好多年。

可我明明才三十多岁。有时候我觉得你吞噬了我的青春。你不让我到别的城市去发展,你说北京最适合我,出国方便,你来看我也最方便。可我永远不知道你下一次何时会来。你有方洁阿姨,也许你还有别的女人。和同样位置的人相比你那么潇洒,怎么可能没有别的女人喜欢你。

这次你让我到你家里,看你们新买的复古留声机。真的很漂亮,我在维也纳的时候也见过一个类似的,是个古董,上百万,那么重也不可能带回来。

这两年我的名气越来越大了,妈妈把我保护的更好了,退休后她还来北京照顾我的生活起居,不让我随便出去约会。可笑吧,她甚至还让你给我介绍一个靠谱的男朋友,而你满口答应。你说走仕途太辛苦了,那么多眼睛在看着。小彭的男朋友不用是什么高官,让她能自由一点,一辈子唱自己喜欢的歌,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可是我落在你手里,还能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吗?你每次和我在一起都问我有没有别的男人,你觉得我可能有吗?你还特别喜欢我打扮成民国女歌手的样子,让我穿你最喜欢的那件旗袍,戴上你给我的异形珍珠项链。那串项链真的很好看,是我从你这里接受的唯一一份贵重的礼物,你说是一个巴黎的古董。现在想起来,没准是方洁阿姨帮我挑的呢。

那天在你家里,我们一起听了你的新唱片。你说你最近很着迷阿沃·帕特,他的音乐确实很有宗教氛围,是你喜欢的调调。然后方洁阿姨说今天难得小彭来了,好久没见了,我去厨房给你做一道拿手菜。难以置信方洁阿姨会自己下厨,但是我也没多想。方洁阿姨说她也很喜欢听我唱歌,让她想起年轻时的自己。

然后你把我带到你的书房,给我看你买的新画册。你家中一向有很多画册,你教我欣赏梵高、莫奈,透纳,你说有人刚送你一副徐悲鸿的马,要给我看看。你说徐悲鸿算不得一流的高手,什么时候若是能得到齐白石的画再给我看。然后你就把书房的门锁上了。

我没想到你会干这样的事。十年了。今天我没有喝多少酒,我还比较清醒。你的妻子就在厨房做饭。

她知道的是吗?

她知道多少事?她知道你说你喜欢我?知道我爱过你?知道你喜欢在床上听我呻吟,说比唱歌还好听?

你是不是也对你妻子做过类似的事情?

不,或许不会,你的妻子不是一般人,她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后。她早就知道该怎么做你的夫人。或许你只能对我做这样的事情。

或许我也在你的养成计划之中。你让我不要乱发朋友圈,不要用微博(后来我的微博都是经纪人发的),我还注销了豆瓣。

托你的福,网上没有我的任何负面新闻。

我想我曾经是很依赖你的,尤其是我上次比赛失利,你破天荒地打电话过来陪我聊了两三个小时。你说那几个评委不懂欣赏我的唱法,只会欣赏浅薄的流行乐。你说如果我希望,你可以找人说一下,让他们换个评委,帮我晋级。

哈,我怎么能做这样的人。

我还爱你吗?

我不知道。

我曾经为你痛苦,为你抑郁,甚至因为药物原因在几个月内发福了20斤,差点没能去拍新的MV。

你说你关注了我的账号,经常会去看我有没有发新PV。你说我是最有思想的女歌手,创作能力也很强,跟你见过的都不一样。你还跟我妈妈说过,“如果小彭想轻松一点,我可以安排她去高校教书,她当老师一定合适的,但是我知道小彭爱自由,如果她愿意,我们应该支持她出去闯一闯。”

你说的多好啊!我差点以为我只爱你就可以生存了,我们是真正的灵魂伴侣,有了你这份肯定,我并不需要成为你的唯一。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做?为什么要在你家里?你是觉得外面太不安全?

你甚至还给我吃了一颗避孕药。

你可真是谨慎。

昨天我做了一个春梦,又梦到了你,然后我流血了。很奇怪的,我和你一起没有流过血。我不知道这是什么血,因为我的经期已经紊乱了三个月。这应该不是药物造成的撤退性出血,也不是排卵期出血,也许是因为我又想起了你,我想不清楚我是不是爱你,还是什么情节。

这是上天惩罚我吧,惩罚我这个优柔寡断的坏女人。

我最近经常失眠,整夜整夜地失眠。你说过对不起,也说过你心好累。你让我等一等,你会给我一个答案。

然后,这三个月我没有再见过你,给你发信息,你也不回。我当然不能去找你,不换成你的车,我怎么进得去。

母亲还问我,要不要给李部长送点茶叶。很好的茶叶,他会喜欢。别的他也不稀罕。

我说留着吧,李部长最近应该很忙,谁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送给他茶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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