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iacco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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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色之为结构——为新一代欢呼(听Isidore四重奏记)

在他们手里,音色已经成了像dynamics一样功能丰富多变的表达工具,直接与音乐的横向与纵向结构相关。

听了Isidore四重奏现场,我和S一致认为,这是我们听过的最好的四重奏现场。(虽然S认为仍然比不上Ebene四重奏的录音)S现场听过的顶级四重奏不多,三年前听到Dover Quartet就惊艳得不得了,后来对音乐的兴趣越来越浓,录音听多了,也觉得他们不过尔尔。但我这几十年来应该说听过的不少了,老一代Juilliard, Guarneri,以及 Emerson, Tokyo, Takács, Shanghai, Orion, Petersen,Artemis,等等等等,新生代里也听过不少,但从没有哪个重奏组给过我如此全新的听觉感受。他们最令我赞叹的,是他们不仅使用传统的手法(诸如对强弱、节奏、声部平衡等的控制)来呈现音乐结构,而且还使用音色来实现同样的目的,而最后的听觉效果又是和仅仅使用传统手法不一样的。

这场音乐会的全套曲目都来自他们2022年在Banff比赛获得金奖时的曲目:

JOSEPH HAYDN String Quartet Op.20, No.2

BILLY CHILDS Awakening

LUDWIG VAN BEETHOVEN String Quartet No. 15 in A minor, Op.132

以上油管链接是他们2022年比赛时的录像。但是我们一致认为,最近听到的现场比两年前的比赛时还要好出不少。一开始我还担心他们作为一个在世界个大舞台巡演方面经验尚不足的新秀组合,会不会演奏熟悉作品重复太多会变得油条起来,同时也担心他们会不会在上新作品时又准备不足,毕竟一边对付繁忙的巡演一边在曲目量加码是很挑战的。但现场聆听的结果表明,至少前者完全不用担心。他们不仅在现场保持了很高的新鲜感,而且经过两年的打磨,在音乐方面更上了一个台阶,许多音乐处理的意图更清晰, 效果更摄人心魄。

海顿一上来,就是清澈透亮宛如HIP的音色,这种声音想用现代弦乐器实现有多难,只有自己试过的人才知道!对揉弦的使用非常节俭,这是音色能那么纯净的原因之一。phrase ending特别优雅,轻松诙谐,随处侧漏启蒙时代对esprit的追求。第一乐章第二主题出现时,二提琴的伴奏非常突出,音色有点rough,和一提琴的柔美形成鲜明对比。这种诠释有点现代,但是个性鲜明,突出了音乐的紧迫感,是我可以接受的。第二乐章的开场被他们演绎得好似一出巴洛克歌剧,我非常喜欢,现场比录音中还要更显庄严和戏剧性,和紧接着的甜美柔板形成鲜明对比。

我俩一致认为,Isidore的音色能够如此之好,和他们的中低音两个声部超强有关,我们认为这个重奏组的两把小提琴可能并没有比其它重奏组水平高很多,但是中提琴和大提琴实在是极好,由他们托着,不管演奏什么作品,总能营造出丰富细腻的声场。

我们喜欢他们对经典作品的重新演绎,喜欢他们大量经过深思熟虑而削减掉揉弦,(其实反而是对揉弦作用的突出),喜欢四件乐器音色的完美融合尤其是中低音声部的烘托,喜欢他们的突弱(subito piano),他们一弓之内的swell和音色变幻,他们用音色来改变dynamics,又用四件乐器的dynamics搭配来改变音色,还有他们的轻…... 尤其喜欢他们对何时揉弦何时不揉弦、谁揉弦谁不揉弦的设计。这点有两个突出的例子,其中手段截然相反:

1. 在Billy Childs那部作品的第三乐章开始时,旋律出现在中提琴上,然而却是中提琴不揉弦,反而是其它三把琴揉弦,非常反常识,然而这种处理达到了一个特殊效果,就是突出了主角的平静而环境本身气氛不安,非常符合作品的创作意图。

2. 与之相反的,在贝多芬OP.132第五乐章中,则是一提琴在顶上飘动揉弦,而两个低音声部则多处不揉弦,因为揉弦出现在旋律上,便突出了主角的焦虑和渴望,其它声部不揉弦则可以保持声场音色的纯净通透。

个人认为这是比传统的音色结结实实、每个长音都揉弦、且连续揉弦的演奏远为精致和深刻的心理刻画。而且传统的四个乐器全都音色相近并不能突出和声结构,而Isidore会在需要的时候将四个乐器中的某些音色特意拉开,从而使之担当结某种结构和情绪功能。比如,当乐曲结构要求强调重要的声部和重要的音时,他们经常不是靠拉得更强而突出它们,而是靠不同音色(有时候是某个声部的音色与其它声部不同,有时是在时间线上某些音的音色与之前之后不同),从而把它们突出出来,这其中再次涉及到对揉弦的设计控制。

在揉弦设计之外,还有其它一些音色设计,不永远只简单地追求甜美或厚重,而是有时候故意引入一些单独听起来不是最美的音色,但是在音乐整体中却是更合适的组分,从而更好地达到推动情绪的作用。之前已经提到海顿第一乐章B部二提琴突出的伴奏音色,给我印象很深的还有贝多芬第五乐章的引子,一提琴用了ponticello,令我大吃一惊,这种尖锐的音色我以前只在现当代作品的演奏中听到过。然而用到这里,给出了一种紧张和苍白的感觉,马上接入第五乐章主题,一提琴音色突变,以飘在高处的大幅度揉弦展现出强烈的渴望,这个前后对比造成更强的戏剧性,是很有创造性的处理。(而这个处理,也是比赛录音里没有的,是他们在后来的排练演出中继续钻研打磨而成的。)

过去的一个月里,我听了Takacs四重奏,Dover四重奏,感觉都比Isidore差得远。实话说,Dover虽然也是新生代里小有名气的四重奏组,也同样得过Banff比赛金奖,甚至是柯蒂斯的驻院四重奏,但还不能说是顶级四重奏,而Takacs虽然是一流四重奏,但是从对作品的挖掘来说,新意不够,音色控制也不够好,我觉得我看的那个现场只在节奏和dynamics控制上比较杰出。而Emerson去年一直在全美告别巡演,但之前很多年我就已经不想再听他们的现场了,技术与配合衰退是一方面,音乐演绎也陈旧不思进取(不再继续深挖作品)。这些四重奏都还属于那个旧传统:音色就是单纯音色,还无关音乐的叙事结构和声部结构。

Isidore则不一样,他们的演绎让我不仅耳目一新,而且看到了熟悉的作品各种从没想到过的可能性,他们的诠释是创造性的。我觉得Isidore(还有Ebene,也许还有其它我没听过的新生代重奏组)把四重奏演奏艺术推向了一个新的维度,在他们手里,音色已经成了像dynamics一样功能丰富多变的表达工具,直接与音乐的横向与纵向结构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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