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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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太远,忘了从哪出发,也不确定终点。

出走:第五十四章

东南北断断续续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看完了宋玉成的所有东西,他全部收好后雇了一辆面包车送到了月亮美术馆。老董安排人腾出一间房间,将宋玉成的巨幅作品在房间中间的一张大桌上展开,东南北仔细地翻看着,老董默默站在东南北旁边。

回到老董办公室后,东南北喝着茶出神。老董换掉茶叶后,又泡了一壶新茶,把东南北杯子的剩茶倒掉,烫了下茶杯,倒了半杯茶,放在东南北面前,他顺手拿起来一饮而尽。

“兄长,你做过什么让你至今良心不安的事情吗?”东南北直视着老董问,老董迎着东南北的目光点点头。

“少不更事,人在江湖。”老董缓缓地说,“这也是我后来信基督的主要原因,希望得到宽恕和救赎。”

“但是和兄弟有关的事情是……那笔保险公司赔款和银行贷款被挪用了。”老董捂着脸说,“数额太大了,我做不了主。我不是——”

“别说了,兄长,我理解。”东南北打断老董说。

“兄弟心情很沉重的样子。”老董说。

“还是乱吧?太多边界我搞不清楚,感觉也守不住。”东南北说,“如果月亮通过宋玉成赚了一大笔钱,我们能做主吗?”老董认真地想了一下摇摇头。

“那还要不要做?”东南北说。

“要做。”老董肯定地说,“做的过程中我们就获得了力量,说不定到时候我们就能做主了。”东南北笑了起来。

“兄弟有什么想法?”老董说。

“我这些天空下来一直在看宋玉成的东西,心情很不好、很压抑。”东南北说,“他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像我们年少时一样。但是命运的机缘让他撞到了傅抱石,激发了他内心成为‘傅抱石’的梦想。他并不是一定要追求名利,他只想画出‘伟大’的作品,为此把自己一生都搭了进去,可悲的是他的作品始终没有跳出传统中国画的窠臼。但是他的作品无论从数量上和质量上都足以成为一位大家,尤其在重视民粹的当今中国。他的作品全部在我们手里,这是可以运作的先决条件,至少我们可以控制流通盘。”

“他的故事比他的作品更有力量,但是如果不包装,他的故事没有人会看,太悲情了。兄长设想一下,他那么微薄的收入,一幅画都没卖,拿什么支撑他画了一辈子的画?他早年买材料的钱都是他整夜糊火柴盒赚出来的。和梵高差不多,但梵高的作品有艺术史地位。”东南北说,“宋玉成的整个题材是有商业价值的,前提是我们用商业的手段去运作他,包括营造一个弥天大谎,像上市公司财报造假一样。”

“他临摹的那些古画和傅抱石等现当代名人的画作几可乱真,水平不亚于张大千,包括题款和印章,他有一箱子自己刻的名人印章,我相信他只是想揣摩‘名人’画画时的心理。”东南北喝了一口茶说,“如果我们按照真画卖,就有人相信是真画,即使明知道是假画也会有人出重金购买,因为真假通常不那么重要。”

“他自己的作品还是很有个性的,集各家所长而且内功深厚,虽然题材有点雷同,但是被他揉合在自己的画中,辨识度还是很高,可以成为个人标签。他画的群虾,细看的话你会发现每一只虾都不一样,细节特别生动,感觉虾足和虾须甚至眼睛一直在动,比齐白石高多了!”东南北说。

“他和傅抱石应该没什么关系,但是确实相处了几个月,也说不上一点关系都没有。”东南北说,“他的日记中写到他曾唐突地请求傅抱石收他为弟子,傅抱石应该是开玩笑地应承了,还让他先练内功,他也当真了。他还把傅抱石包括关山月的每一句话都记下来,一生都在揣摩,是否捕捉到了精髓不得而知,就像《辟邪剑谱》一样,但是他的武功可在所有美协主席之上。”

“如今傅抱石已逝,他又有和傅抱石的合影照片为证,还有傅抱石、关山月随手丢弃的习作、平时的练笔和写给他的书法,包括傅、关二人一些个人用品都被他全部收了起来,关山月也不能否认他和傅抱石的生命轨迹曾经重叠过。所以就把他描述成傅抱石的‘私生弟子’也不为过,而且必须把他和傅抱石拉上关系,才能获得这个俗世的关注、并赋予光环。”东南北长叹了口气说,“要是武林就好了,只问武功不问出处。”

“但是兄长,我们到底在做什么?我很困惑。”东南北说,“是否能成功还是未知数,我怕的反而是成功,那是我们俩兄弟和艺术、和艺术史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虽然没有违犯法律或者没给法律留下制裁的证据,但是我们的良心能过得去吗?尤其是我们帮月亮、帮地产商、帮总裁和你们的‘促进党’又赚了一大笔钱,这些钱很可能又是用来复制一个个所谓‘成功’的经典案例。”

“整个过程会怎样?”老董说。

“我们通过出版物、研讨会、权威站台、拍卖行、包括网络流传、控制流量、造假打假,热热闹闹地最终把宋玉成抬高到一个‘大师’的地位,一画难求,即使我们只是去行贿,省下的钱其实就是赚的,还不算行贿后带来的利益。”东南北说,“但是我们一定要瞒着宋玉成,既延长不了他的生命也不能让他坐享成果,很可能我们彻底把他一生毁了,因为这是个污点,把他对艺术的信仰和执念全部玷污了,这可是他一直坚持的、最珍贵的品质。”

“我必须喝一杯酒。”老董突然站起来说,“走吧。”

东南北和老董到了泰餐馆点了两个菜,还没等菜上来,两个人就干了一杯威士忌,老董给东南北倒上酒之后,他拿起来又喝了一大口。

“兄弟的心情我特别理解,因为我也年轻过。”老董转着酒杯说,“确实惭愧,当我开始麻木和司空见惯并且认为自己变得强大的时候我还是无意中丢失了很多珍贵的东西,某些品质,包括良心。”

“我再过几年会不会也一样?”东南北说。

“但愿不会。”老董耸耸肩说,“我在想,如果那两笔骗款我可以支配,我捐给那些死难者家属或者建立救助基金,再建个纪念馆,是不是我的良心就会好受点?”

“如果那些家属拿到钱用去赌博、作恶,是不是兄长更寝食难安?”东南北说。

“我只是做了我认为应该做的事情。”老董说。

“问兄长一个问题,如果竹联抓到了那三个绑匪,兄长会怎么处理?”东南北说。

“第一,我不会取他们的性命,即使他们当时很可能杀了我,但是我不能用可能的推断变成杀人的借口,虽然杀个人很容易,而且不会被检控。”老董说,“第二,我也不会打他们一顿,那还不如把他们杀了。第三,我不会宽恕他们,毕竟他们是有心作恶,还可能继续危害乡里。所以我可能会让他们失去作恶的能力,比如剜掉眼睛、割掉阳具、断掉手足,再给他们一笔养老金。”

“那他们不是生不如死吗?”东南北说,“耶稣会怎么处理?”

“宽恕。”老董低声说。

“如果总裁知道了宋玉成的事情,他会怎么做?”东南北说。

“他会让我自己做主。”老董说。

“兄长准备怎么办?”东南北说。

“获得力量。”老董说。

“懂了。”东南北说完端起酒杯一口喝掉了剩下的酒,老董也一饮而尽。

“兄弟,我有个想法。”老董捂着胸口说,“我们有没有可能全部用假画做?真画都留起来,如果将来有条件,我们就建一个宋玉成美术馆,把他个人东西全部放进去。如果没条件,咱哥俩就把它分掉,随便处置,各自完成心愿。”

东南北想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

“我完全同意,做成行为艺术。”东南北说,“但是有边界的,如果我们要出版宋玉成的传记,必须通过叶部长打招呼,还有成立拍卖行的事情更需要他帮忙,我们得送他一幅真迹吧?他可能是个贪官可能也曾作恶,但我现在没有证据,而且他的太太和女儿都是很善良、真诚的人,我希望能以诚相待。”

“那当然!”老董说。

“兄长喜欢艺术吗?”东南北问。

“喜欢艺术人多过喜欢艺术。”老董说。

“是啊,如果有人问我喜欢台湾吗?我肯定说喜欢,虽然没去过,但是我喜欢一个台湾人。”东南北说,“肉麻不?”

两人同时大笑起来。

“兄弟,我听古丽说你一个人在外面和人合租?”老董说。

“那里就是一个睡觉的地方,关键是离行里近。”东南北说。

“但总缺少家的感觉。”老董说,“我这边可以随时为兄弟提供一套装修好的住房,先不管产权,至少能保证兄弟住到腻,只不过远了点。”

“谢谢兄长,有人才有家,我一个人在哪里都不会有家的感觉。”东南北说。

“兄长这边有没有可靠的人?懂摄影、有设备的?”东南北说,“不要艺术圈里的人,我们翻拍和复制这些作品要绝对保密,一定要在宋玉成的传记出版之前完成。”。

老董想了一下说:“真很难找,我身边都是俗人。”

“那我来找吧。”东南北说,“另外宋玉成的作品复制完拜托兄长找个安全屋尘封起来,宋玉成惊艳于世之前我们都把他忘记。”

“是的,我明白。”老董说,“那宋玉成的传记谁来写?”

“我先构思,定个调,拉个提纲,随后网络上找个枪手,必要的话我会再去一趟沈阳录一些宋玉成的视频和谈话,越早越好。”东南北说,“他父母过世了,妻子离婚了,没有孩子,不知道他万一有事,谁帮他料理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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