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哥
猫哥

走了太远,忘了从哪出发,也不确定终点。

出走:第五十一章

晚上八点多,飞机落到沈阳桃仙机场。坐在进城的出租车上东南北说:“兄长,我请你体验下张作霖的奉天城洗浴和二人转吧?”

“好!不用兄弟请,都算到差旅费用里。”老董说,“我对这两样早有耳闻,还听说东北遍地不是餐馆就是浴池,这种生活太悠闲了吧?吃完饭、喝完酒、看二人转,临睡前泡个澡,不用上班吗?哪里有钱花?”

东南北“呵呵”笑着说:“兄长别看我在东北生活好多年,我也搞不清东北人什么状况。我只知道东北人好面子,我的同学一个月工资就几百元,但是会借钱买四千多的汉字显示呼机,名牌烟盒里装着九分钱一盒的烟卷。”老董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我打个电话问问表哥哪家洗浴和二人转正宗。”东南北说,“我有两个舅舅在沈阳,我爸爸、妈妈也是在沈阳认识的,鲁迅美院那个王总编你也认识,咱哥俩就把这当主场。”

“和兄弟在一起总是那么有戏剧性。”老董笑着说。

第二天早晨表哥带着东南北和老董在小摊上吃完豆腐脑和油条后,用小面包车拉着两人一路打听,终于到达了辽宁宾馆所属的一栋家属楼,敲响了宋玉成的家门。

宋玉成身材异常消瘦,但精神状态很好,戴着一顶前进帽,两眼炯炯有神,他听完东南北介绍了来意后热情地招呼三个人进屋。

室内收拾得井井有条,空气中飘着股墨香混合着中药的味道。靠墙摆着一张大台子,上面铺着毡子,毡子中间一片已经被墨汁浸透,毡子一角放着文房四宝和各种国画颜料和一个异型的笔洗。正对着台子的墙上挂着一个镜框,里面镶着一张十六开纸大小的黑白照片,照片里傅抱石穿着半截袖白衬衫正在伏案挥毫,一个年轻小伙子穿着酒店制服,端着一个带盖的瓷杯站在旁边专注地看着。

台子两侧都是架子,连单人床上面也搭着架子,上面放着一卷卷用过的宣纸。阳台改造成了厨房,靠近阳台门框放着一张小桌子和一把扶手和靠背都磨出木原色的椅子。

东南北帮着宋玉成把椅子上的书和画都挪到了架子和台子上,让出了两把椅子,宋玉成搬过阳台边的椅子示意东南北坐下,他坐在床边又拿起名片看了一眼后放在床头小桌上。

“东南馆长是来买画还是看画?”宋玉成用眼睛扫了一遍三个人说,“还是来逛动物园?”三个人笑笑。

“我们只对世外高人有兴趣。”东南北微笑着说,“我们就先看看画?如果和我们经营方向对路价格又合适的话,我们准备买或者以其他方式合作。”

“哦。没有什么其他合作方式,我也不单卖,要买就得一次性全买断。”宋玉成慢悠悠地说。

“那您有多少件作品呢?买断是多少钱?”东南北问。

宋玉成伸出两个手掌,五指叉开对着东南北说:“多少件作品我没数,一张没卖过。这房间里所有的东西你们全拿走,包括书、日记,一辈子的东西都在这,房子是单位的。”

“十……万?”东南北表哥犹豫着问,宋玉成点点头。

东南北和老董对望了一眼,老董略微扬了一下下颌。

“我能随便看看吗?”东南北说。

“随你们便,挨件看都行。不过上午我得去趟医院,看不完你们就下午再来。”宋玉成说。

“您家人……”老董说。

宋玉成伸出食指指了指自己胸口,又指了指自己的头。

东南北站起来随手翻了翻书架上的画册,从古代到现代中国画家的画册一应俱全,有新有旧,页边有不同程度磨损,内页里面到处都是勾勾画画的痕迹,旁边布满了字迹:“潇洒”、“有力”、“冗余”、‘败笔’等等。

东南北又翻看了一下大台子边上的一摞画稿,是各种习作、练笔。

“完成的都在上面。”宋玉成指着架子说。

东南北随手拿了一个两头裹着报纸的宣纸卷,慢慢展开,又横着端起来认真地看了很久,看完后小心地卷起,套上报纸卷放回原处。

宋玉成从枕头旁拿起一本厚厚的本子递给东南北说“我的日记”,东南北接过来扫了一眼床头小桌上的小闹钟,迟疑了一下说:“要不这样?宋老先生,我们先送您去医院。”

“不用,不用,我自己能坐公交,一趟就到了。”宋玉成说,“那你们下午还过来吗?”

东南北看了一眼老董后和宋玉成说:“我们如果下午三点钟没过来,可能就是先回深圳了。您中午要休息吧?”说着把日记放在了小桌上。

宋玉成说:“小睡一会儿,两三点都行。”

三个人坐上小面包车,表哥发动后问东南北:“还去哪儿?”

“去鲁美。”东南北说完转向老董问:“兄长什么感觉?”

“有股挺文人的气息,一种风骨。画我没看,估计也是看不大懂。”老董说,“他应该是碰到什么难事了,一辈子的东西连日记,十万元,不算狮子大开口。”

“十万元还不多?他又不是齐白石。”表哥瞪大了眼睛说,“你们真有钱!但是总得讲讲价吧?有开价就允许还价,能不能讲下来是另外一码事。你们要是不好意思讲我来讲。”

车子开到鲁美大门前,东南北下车后拿出一个酒店信封放在副驾驶座位上说:“表哥,我们可能从鲁美出来就直接去机场了,这次没时间到家里看舅舅和舅妈了,表姐也没看到,下次吧。这个你带给舅舅,代问他们好。”

“这是干什么?”表哥说着拿起信封,东南北关上车门,摆摆手,转身走开。

东南北和老董在校园里慢慢逛着,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然后拨通了王总编的电话,向他打听宋玉成的事情。

“我知道咱沈阳有这么个人,但我从来没见过。他肯定不是傅抱石的弟子,不然早出名了。社会上就是有一些人喜欢攀龙附凤,借以提高自己身价。”王总编说,“怎么?你们行想收画?咱学校有不少老师的画都可以啊,你要是嫌没名气,我给你介绍省美协主席,我俩同学呢。”

“不是收画,就是偶然听说,好奇。”东南北说,“总编要是暑假有空就带着省美协主席去深圳写生吧?我们负责食宿、包两场大酒。”

“那太好了!不过东北人又怕冷又怕热。这个暑假肯定不行了,人也凑不齐,等寒假时看吧。”王总编说,“代问董总好啊!”

东南北挂断电话后挑下眉毛和老董说:“董总好!”

“王总编好。”老董笑着说。

“咱俩转一圈赶紧撤吧,万一碰到上次参展那几个老师可就尴尬了。”东南北说。

出了鲁美校园后,老董说:“我感觉鲁美的气氛有点沉闷,和鲁迅有关系吗?”

“一点关系没有,我问过鲁美的人,校名涉嫌侵权。”东南北说,“是抗战时期毛泽东在延安主张创建的,并亲笔题了校名、校训,不过那时叫‘鲁迅艺术学院’,是根红苗正的‘皇家艺术学院’。”

“看来校风应该是遗传下来了。”老董说。

“我们聊聊宋玉成的事儿吧。”东南北说。

“好,我正想问你意见。”老董说。

“我倾向于十万元买断,一分钱都不讲价。”东南北说,“如果月亮预算紧张,我可代收。”

“这点钱还是拿得出的。”老董说,“兄弟继续说。”

“第一,从伪人道主义出发,我们就当做慈善了。通常艺术家视自己的作品为孩子,不会轻易卖,我和你的感觉一样,他一定是碰到了难事,很可能是患上了不治之症,希望自己能体面地终老。”东南北说。“第二,我认为他的画还是相当有功力的,个人特点也很明显,应该是来源于他多年的苦心钻研和练笔不辍。虽然风格上有点傅抱石的影子,但这对于中国画家来讲不是致命伤。我不好意思每件作品都看,也不好意思追问他和傅抱石的渊源,这是我一个弱点,在这件事情上就带点赌的意思吧,我赌他的所有作品市场价值超过十万。”

老董点点头。

“我看他书架上还有些古卷轴,很可能是地摊货,但我相信他的眼力,即使是地摊货也物有所值,很可能有价值连城的东西。”东南北说,“第三,墙上的照片证明不了什么,但至少证明他和傅抱石有一面之缘。而且他应该是独居多年,无子嗣、也无太复杂的社会关系,一个孤独的人一定有故事。从包装、运作角度看,他的故事会很有看点,说不定可以打梵高的苦难牌。”

“第四,他的作品数量很大,很可能良莠不齐,但是数量优势很明显,毕加索和齐白石都长寿而且总作品量都在四万件左右,这是成为大师很重要的因素,宋玉成的作品应该有两万张以上。我们可以用次等作品打市场、持续推广,挑几件优秀作品送拍,用拍卖行造价,等价格上来后,再陆续卖出中等作品。”东南北说,“而且公众的审美水平很低的,包括青州画店老板也只是认名头,缺乏鉴赏能力,所以只要他的名气出来后就没有次等作品之说了,尤其可以借傅抱石的船出海。第五,于成立把他介绍给我们的意思是如果买傅抱石的高仿,他这肯定有,我们可以把高仿当成真迹送礼。”

“最后一个原因我不想说了,太冷血、太残忍了。”东南北说,“我们把笔墨纸砚都留给他,希望他早日康复,继续创作。”

“我懂的。我非常尊重、非常赞同兄弟的意见。”老董说,“我立即安排财务汇款。”

“我还得找我表哥,让他帮我借部相机,再找些大箱子过来帮我们打包。”东南北说,“我们吃完饭买些水果和营养品带过去。”

“好的,东南先生。”老董说。

“兄长怎么突然改口了?”东南北说。

“我真的很感动你所做的一切。”老董说,“从一开始。”

东南北“哈哈”大笑着说:“竹联干将也这么多愁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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