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鲸问进

一

为了避免潜在的风险，蓝鲸问进选择了环月空间站野原新之助号的传出门作为出口。命令自己的人工智能凯伊设定好程序之后，蓝鲸问进的 Focz-53 型调查飞船「探知号」便钻入了新梨星七十三号传入门。只一瞬，探知号便离开了这个蓝鲸问进刚来不到两天，还没来得及真正体验宿醉的度假胜地，出现在 249 光年外的月球轨道上。

蓝鲸问进虽然出发之前已经服用了一枚解酒药，但头脑现在依然有些昏沉。他命令凯伊将飞船驶离野原新之助号空间站，不过暂时不要靠近地球，先在月球轨道上收集一些数据，但实际上凯伊在他命令之前就已经在执行这样的常规操作了。所以蓝鲸问进还未说完自己的命令便看见了天空中一弯蓝色的地球。因为探知号现在正位于月球的暗面，所以那弯蓝色在月球的黑夜里看起来格外明亮。

这就是人类的母星和起源之地，果然和传说的一样是一颗晶莹的蓝宝石。但蓝鲸问进没有多余的时间去体验这些美景，实际上在这样的事件面前，这一弯蓝色反倒显得诡异骇人，仿佛某种神秘力量的邪恶笑眼。

联邦标准时间 4020 年 205 日 26:34:12（新梨标准时今日 00:23:11，地球标准时昨日 14:35:35），地球上的大量人工智能突然发出了紧急广播：地球上的所有人类因不明原因突然消失。

一开始，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这不过一场伴随某个严重的黑客攻击事件而来的一个语言上的恶作剧，并没有多少人真正相信地球上的十八亿多人会这样消失。但半小时后，联邦政府就在文明网上发布了紧急通告，概括起来也就一句话：地球上的人确实已经消失，原因不明，不要惊慌，也不要前往地球。

那时候蓝鲸问进正坐在新梨星的一个女仆酒吧里不断地「续一杯」，然后就突然收到了已接入他各个感官的助理人工智能凯伊发来的紧急通报。是老板在找他，似乎很紧急，因为蓝鲸问进为免被扰，之前已经让凯伊设置好了屏蔽措施——只让凯伊认为「极端紧急」的事件通过。

「什么～」蓝鲸问进没有看凯伊通过视觉感官传递过来的简报，一腔散漫地直接接通了与老板的语音通信。

「发生了这样的事，你竟然还在喝酒！」听她的语气似乎很不满。

「我不是在休假吗？」蓝鲸问进似乎更不满。

「快看看新闻！」老板并不在乎他的语气，又回到了那个公事公办的腔调。

「有什么了不得的嘛！」蓝鲸问进给凯伊发出了查询指令，但这时他也看到了凯伊发来的简报，「什么！」看完之后他的酒精麻醉似乎醒了一大半，「这不可能！」

「你的休假结束了，立即起身去地球调查此事。」老板用命令的语气说。

在这样的事情面前，蓝鲸问进没法说不。作为一位调查员，他的工作很大程度上是由好奇心驱动的。现在，或许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大的谜题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凯伊向蓝鲸问进传来了第一批从地球获得的信息：目前地球上的所有人工智能依然还在正常运转，几乎所有城市都没遭到任何破坏，目前依然没有发现任何人类的踪迹。

「评估一下现在人类去地球是否安全。」蓝鲸问进命令凯伊。

「基于目前已有的信息无法做出有效的评估。」凯伊随即回答说。

如果这个问题没有答案，那肯定不能贸然前去地球的。蓝鲸问进想，也许能从离地球最近的月球上找到一些线索，但他其实并不抱任何希望——在传送门发明之后，有传送门的地方之间的物理空间距离几乎就失去了真正的意义。「月球上有多少人？」

「四十七人，他们没有受到影响。」凯伊说。

「四十七人？」蓝鲸问进的语气中有掩盖不住的惊讶，毕竟月球是离地球最近的星球，也自然是人类最早涉足的外星球，甚至是公元 2000 年前人类唯一留下过脚印的外星球。

「他们都是月球隐居者。另外，月球作为一颗重工业星球，上面有大量自动化机器。」凯伊解释说。

「一个人工智能世界。」蓝鲸问进说道，「可以联系到这些隐居者吗？」

「隐居者通常都拒绝通信。」凯伊说着，还是发送了通信请求。

「我相信在如今的紧急事态下，他们应该没法拒绝。请求与他们通信。」蓝鲸问进命令说，但凯伊此时已经执行完成了。

不过十秒，蓝鲸问进就收到了月球隐居者的答复：「我们不信任你的证书。」

蓝鲸问进检查了自己的证书，并没有过期。他让凯伊再次发出请求询问原因。

「我们不接受与私人公司的通信。」

蓝鲸问进看着这样的答复，一时语塞。他确实是私人公司的调查员，但或许是因为高收入的激励，私人公司的调查员也往往比非营利机构（比如非营利新闻机构和政府）的调查员更优秀，而且实际上他们也常常接受其它调查机构的委托。没有办法，他只好给自己的老板发送了紧急通讯，要她帮忙获取一份联邦调查员的身份授权——凭她的关系，这不是什么难事。

但十几分钟后，老板发来了让人失望的消息：「没法获得联邦调查员的身份授权，因为联邦政府刚刚派出自己的调查员，另外自由调查联盟也派了一个人过去，是他们的王牌周辉纸羽。」老板语带尴尬。

「那好吧。」蓝鲸问进平静地接受了这一事实，周辉纸羽是调查界的明星人物，隶属于非营利调查机构「自由调查联盟」，而且她本人就是自由调查联盟的主要赞助人，毕竟她来自超级富有的「周辉」家族，钱对她而言应该从来都不是问题。蓝鲸问进五年前曾与她打过一次照面，那时候他们在同时调查奋进太阳系第三小行星带的「幽灵船兰希号事件」，三天后，在蓝鲸问进还依然苦苦搜索最初的线索时，周辉纸羽就已经找到了答案。

「不过不用过于担心，联邦政府很快就会下发政府令，鉴于此事事关重大，所有调查员都必须共享数据。」老板补充说，「这次你正常发挥就好，但也不要落后太多。」

「自由调查联盟那些家伙不是信不过政府吗？他们也会共享数据吗？」

「他们的执行主席也会很快发布通告的，毕竟这件事事关十八亿人，而且发生在地球。」

「地球已经好多年都没有大新闻了，没想到一下就出这么大的事情。」蓝鲸问进忽然感慨一句。

「据说……」老板犹豫了一下，「我有些朋友说这件事与地球政府正在试验的新型传送技术有关。」

「你在联邦政府里面那些朋友？」

「你不用管是谁，总之是一个值得考虑的信息源。」老板说，「可以参考的意见是：随着地球在联邦中地位的日益下滑，民选的地球政府希望能通过一种新型的传送技术重新回到人类文明的中心位置。」

蓝鲸问进思考了一阵，又问「这个信息可以共享吗？」

「可以，但不要说是我说的。」这个联邦最大私人调查公司的老板发出了一阵笑声，「联邦令你其实也不用严格执行，适当的保留也许对公司有利。」

「我知道。」蓝鲸问进说。

半小时后，联邦政府紧急组建的「地球居民消失问题特别调查组」创建了一个私密通信频道，将各方面的调查人员都纳入了这一频道中。蓝鲸问进在其中看到了周辉纸羽的名字，但她目前正处于离线或隐身状态，然后他又看到了标示着「联邦政府特派调查员」的「赛森少校」，看起来是和平卫队的人。正在这时，他收到了赛森少校发来的私密信息。

「蓝鲸先生，没想到您也参与了这项调查，我是联邦和平卫队情报处第三分队情报官林杰·赛森。您在很多方面都是我的偶像，很荣幸能在这次调查中与您合作。」

蓝鲸不由得生起一股得意之情，他之前还没曾想过有人会把自己看作是偶像，作为联邦最大私人调查公司「核心真相」的首席调查官，他自然有过一些亮眼的调查成绩，比如三年前的「泰迪逊失踪案」以及两年前的「蓝道星尸船案」，但天空中毕竟有了周辉纸羽这个太阳，谁还会在意甚至看到周围的星星呢？再明亮的星也终究比不过太阳。「我也很荣幸认识您。」

「您那放荡不羁的生活方式真让人羡慕。」赛森说。

原来自己在放荡不羁这方面是偶像，蓝鲸问进苦涩地一笑，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过去只有在这方面比较突出了。「你似乎还很年轻？」蓝鲸问进问。

「是的，不过我的调查直觉一点也不弱。」在这个人工智能几乎能完美胜任一切任务的时代，调查直觉可以说是调查员工作的核心能力，而且这种能力光靠训练是完全不够的，天赋和顿悟也都非常关键。

蓝鲸问进并不怀疑赛森的说法，如果一个年轻轻轻的人既有少校头衔，又被委以「联邦政府特派调查员」身份主导调查人类史上如此重大的事件，那么他必然具有非凡的能力。「你有什么线索了吗？」蓝鲸问进问。

「还没有，但我马上就要着陆了，线索很快就会有了。」赛森的语气中带着难掩的兴奋，「我听说您更早出发，现在情况如何？」

蓝鲸问进很诧异这个年轻的调查员居然直接选择登陆地球，似乎完全不在乎潜在的风险，也对未知毫无畏惧。「我还在月球轨道，」蓝鲸问进承认，「我原本计划找月球的居民谈谈，但他们并不配合。」

「看来在这方面我们的直觉不太一样，我认为答案就在地球上，与月球无关。」

蓝鲸问进自然也感觉这与月球的关系不大，毕竟整个月球总共也只有四十七人。

「你知道吗？周辉纸羽也已经到达地球了，我联系了她，她正在纽约。」

「我知道。」蓝鲸问进又看了看周辉纸羽的名字，心想她果然是在频道中隐身了，大概是因为不愿意主动共享情报。

一个小时后，「探知号」调查飞船降落在了上海虹桥太空港。然后他走进飞船机库，钻进了随船携带的小型自动飞机。「先在城市上空巡视一圈，看看有什么可疑的线索，然后我再思考怎么办。」蓝鲸问进命令道，凯伊已经在他身边训练了许多年，大概可以推断出什么东西是「可疑的」。

飞机脱离飞船机库，然后滑入了夜空中，同时飞机上的各种传感器开始运作，人工智能凯伊也开始有条不紊地分析源源不断输入的大量数据。

凯伊很快就发现了可疑的线索。实际上，这线索非常明显，直接就铺呈在大街上，但奇怪的是地球上的人工智能之前却没有报告这些情况。

根据传感器获得的数据，在南京西路发现了由有机物构成的正处于腐烂状态的未知黏液，在这些黏液附近还观测到了类似动物爪痕的撕裂地面或建筑物的痕迹。这些爪痕宽 1.1 米，包含 4 条痕迹，最长可达 7 米。凯伊分析认为，要形成这样的爪痕，需要长时间稳定输出极大的力量，这是任何已知生物都不可能做到的，所以这很有可能是某种机器设备留下的痕迹。

「让我看看这周围的实时影像。」

凯伊于是用人眼不可见的传感器信号增强了这片区域的人眼可观察影像，让蓝鲸问进能更清楚地分辨，然后它又开始检查这片区域的历史数据，期望能从中发现这些爪痕和黏液的来源。

蓝鲸问进看到那些液体看上去是棕绿色的，胡乱地散布在街道以及建筑物上，然后他调整视角，将视角拉高，看到了旁边楼顶上一个长大约 15 米的巨大红色箭头。「那是什么？」蓝鲸问进指着那个箭头问。

「是一个红色油漆涂绘的箭头。」凯伊描述着这个似乎显而易见的事实。

「看看卫星历史记录，是谁涂鸦了这个箭头。」

当然，凯伊在获得命令之前就已经在执行分析了，但根据记录，这些黏液和爪痕以及那个箭头都是在地球标准时昨日 14:42:53 瞬间出现的，那是在地球上的人工智能发出了人类失踪的紧急广播之后不久，而地球上的人工智能似乎并不觉得这种情况很反常。

「唯一的解释是这些人工智能遭到了篡改。」蓝鲸问进用直觉猜测说，然后又问：「这个箭头指向了什么东西。」

「分析了箭头直线方向上的所有实时记录，没能发现任何可疑现象。」凯伊沉默了一阵后回答道。

「可能又是一种明明能看见却会被忽视的东西。」蓝鲸问进说，「把影像接入我的视觉，我亲自来分析吧。」

凯伊执行了命令。箭头方向的直线上左右各十米的上海市影像被载入了蓝鲸问进的视觉信道。他顺着箭头指示的方向向前，看见了道路旁停歇的自动驾驶载具，它们都正以最低的功耗等待着行动指令；看见了机器蜂群，正在维护保养城市中的树草花木；也看见了高达 700 层的巨型大楼，上面爬满了机器蜘蛛，或打扫着楼面的灰尘，或清理着高楼外积聚的冰雪；还看见了地面维护机器人、巡回广告机器人和街头表演机器人……它们都还依然执行着自己原有的任务，尽管再也没有人享受它们的服务。

蓝鲸问进的视野继续向前，但终究也没有发现任何值得关注的可疑现象。

这时候，周辉纸羽突然在「地球居民消失问题特别调查组」通信频道简短说明了自己目前的调查结果：

我在三个城市（纽约、东京、卡萨布兰卡）都发现了来源不明的未知黏液和抓挠痕迹，更重要的是我发现这些痕迹旁边都有一个巨大的红色箭头，这些箭头的方向的交互处位于厄瓜多尔，现在我正前往那里。

原来如此，蓝鲸问进让凯伊测算了上海这个红色箭头的方向，果然也指向了厄瓜多尔。

然后蓝鲸问进又收到了林杰·赛森的私密消息：「我正赶往厄瓜多尔，您来吗？」

「当然。」蓝鲸问进回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