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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徹底染上了秋的顏色,四季變換得匆忙,卻忘了把我帶走。

《偶陣雨》─第三章

林禹欣和楊昇勳,就這樣熟稔了起來。

林禹欣個性雖然跟誰都處得不錯,但本性淡漠,對什麼人都不上心,打一開始見著楊昇勳,就懷著不是同路人的心思,沒打算進一步深交,一是因為楊昇勳是人群裡閃閃發亮的那種,壓根兒跟她不是同個世界的人,二是為什麼她也說不太上來,大抵是人或多或少都有趨利避害的本能,她下意識覺得和這人走太近,後頭肯定沒好事,如此罷了。

然而當她發現自己對他有了不同於點頭之交的關心心思,也沒掙扎太久便坦然接受了。畢竟楊昇勳別的不說,當朋友著實是相當合適的,也是真的把林禹欣放在心上來往的。只是他們的友情發展得過於迅速,快得有些措手不及,尤其這份情誼,恐怕只是剛巧倆人都在面對緊繃的國考壓力,再加上同是情場失意人,平白生出來的情誼罷了。

若是抽掉這兩層契機,怕是要什麼都不剩了。

楊昇勳究竟和他女友發生什麼事了,林禹欣也沒過問,她本來就不是會探聽別人這種事情的人,偶有幾次楊昇勳提到觸及邊界的話題,她也只是不著痕跡地把話題帶了開去。

她沒辦法再承受更多了,她想,不管是別人的,或是自己的。

整整兩個月的暑假,林禹欣就在念書、吃飯、宗怡,偶爾有楊昇勳的陪伴下度過。

九月開學後,林禹欣回到了A大的研究室念書,楊昇勳的研究室剛巧就在隔壁,他們一起的時間更多了,有時候念累了念煩了,若不是她找他解悶,便是他找她閒聊。

「我問妳喔……」楊昇勳打開研究室的門,探了顆頭出來。

「嗯?」

林禹欣從模擬考卷中抬起頭來。

「妳在寫考卷嗎?那先不打擾妳了…」楊昇勳說完就要把門關上。

「沒差啦,怎麼了,這個等一下再寫就好了。」她把考卷合上,示意楊昇勳繼續往下說。

「沒,我只是想問,妳去年這個時候在幹嘛啊,我現在覺得好焦躁,完全念不下書。」

「就要適時地找事情放鬆啊,可以去耍個廢之類的。」

「我知道,我有啊,我會去游泳之類的,只是就還是……啊我不知道怎麼說啦……」

林禹欣看著像孩子般無助的他,忍不住一陣好笑,誰會料想到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楊昇勳會露出這樣討人憐愛的表情。

「可以找我嘴砲聊天啊,反正大家都是國考同路人。」

「嗚,而且為什麼民訴這麼難啊,要背的東西太多了,我以前又沒上過民訴。」

「你一定可以的啦,你那麼聰明,而且你刑法根本不用念啊,不用擔心啦。」

林禹欣不是在客套,她是真的覺得楊昇勳根本不用擔心,楊昇勳這個人,簡直聰明得過分,再加上他是一旦下定決定要做某件事,就會卯起來埋頭苦幹的類型,她曾經看過他的筆記和錄音檔逐字稿,詳實程度都可以在系上兜售了。

她知道他只是對自己要求很高,對自己要求有多高,就會有多焦慮。

有時候她真慶幸自己曾經走過國考路途,懂得這樣的焦慮心情,再怎麼不濟也可以拉楊昇勳一把,就算起不了什麼實質作用,互相有個伴總是好的,自從三月那場崩潰後,她總是接受著別人給的溫情與祝福,跟人討跟人要,而楊昇勳讓她感受到她也是有能力給予的,給予支持、給予陪伴。

原來被人需要的感覺這麼好,她想。

國家考試便如同一場現代科舉,所有事情放到了國考面前都變得無足輕重,只剩下成績是真的,分數是真的,然而楊昇勳帶著些許不安的偶然拜訪,讓她三言兩語撫平他的焦慮,這一來一回之間,林禹欣便覺得同他一起,再乏悶、再空寂的歲月也是好的。

如同一片泛著綠霉的牆,疏影燈斜下偶有從牆緣蔓出來的桂子,合著中秋的圓月浮動飄香,那樣地好。

十一月放榜,楊昇勳果然如同林禹欣所料的,考過了律師和司法官,名次還頂前面的。

放榜當下林禹欣是替他開心的,打從心底的開心,心想真好,他努力了這麼久終於有了回報,但一方面又覺得彆扭,一層是因為想著他以後當了法官,便是人中龍鳳,從此後兩個人便真的是不同世界的人了,另一層是想到沒了國考之後,這樣戰友般的情誼或許也會隨之結束,著實感到不捨。

林禹欣沒把這心情露在表面上,她只是繼續打著朋友的旗號粉飾太平,有時候她真不知道她這羊腸九曲般的性子到底是累了旁人還是累了自個兒,但既然沒有說的契機,那就做一天和尚撞一日鐘,得過且過罷。

「鴕鳥。」宗怡聽了她的事,直接丟了這兩個字給她。

「妳若真喜歡他,我也不會說什麼,反正喜歡,到頭來也是一個人的事。」宗怡道,更何況看著林禹欣不再繫著沈凡,反而三天兩頭提楊昇勳,倒也是個不錯的發展。

「只是妳得先冷靜點,他跟他女友到底分了沒妳也沒搞清楚,別一個勁兒地栽下去了。」

可這與感情沾邊的事情,哪能說不栽就不栽呢,林禹欣為了楊昇勳的司法官面試,替他問了讀書會,找了幾個模擬面試,心想能為他多做一點是一點,她為他做的老早超過了尋常朋友的心思,只是這樣的感情究竟是什麼她也不敢深究,像是旅行結束的孩子還纏膩在玩樂餘韻裡一般,能撐得多久是多久罷,她任性地想。

國考結束後,林禹欣和楊昇勳恢復了實質的研究生身分,他們年底有一份討論課的報告得交出來,有一回在研究室討論報告討論得晚了,楊昇勳便說要送她回去,路上經過便利店林禹欣跳下車拎了兩瓶水果酒出來,拉著楊昇勳到路旁的公園聊天。

林禹欣酒量出奇地差,晚餐又都消食了,空腹喝了點酒下去,面頰立即泛出一陣薄紅,她心思雖繁複,喝了酒到底也是藏不住話的性格,便把這些曲折的心思一股腦兒地說給楊昇勳聽了。

楊昇勳靜靜地聽完了,淡淡地回了她一句:「像妳這樣的朋友,在我心中,永遠比法官檢察官的虛名來得重要啊。」

她霎時便靜默了,只覺得面上一熱,耳根泛起潮紅,周身颯颯秋風吹過,甚是蕭索,心裡頭卻是暖的。

抵了家門口,楊昇勳與他道別後便要走,林禹欣也不知是真醉了還是藉著幾分酒意,只覺得不想要他離開,什麼都好,就是不想這人走,彷彿他這一走,就要從此消失在她生命裡一樣。

「上來坐一下好不好?」她問。

這句話如同一記春雷,驚醒了林禹欣蟄居的萬千情感。


自此之後她的生命,細雨連綿,再無晴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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