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羊珍妮
小羊珍妮

害羞羊

给心理医生的手记

这一周以来是好神奇的过程。

上一次咨询结束的第二天,我就开始感觉很糟糕了。我很害怕见不了面的一周。那时候心理状态本来就糟糕,加上没有办法见到你,我从第二天开始就开始缓慢地崩溃,不过那几天下午去的康复中心还能维持我的精神,我可以和那里认识的朋友随便说说话。到了周一的时候,PT放假,我彻底陷入了抑郁里。我什么都不想吃,也不想睡觉,心里全都是可怕的念头。

我和我妈妈的关系到了一个临界点。

又过了几天,我找了精神科顾问之后的一天,我跟我的学姐聊天,说到我最近和我妈妈的关系。我说,我其实一直有这种想法,觉得我和妈妈最近的问题似乎像是心理咨询的过程中的副产品一样。我因为在咨询中不断意识到我妈妈的对我造成的痛苦而感到痛苦。而我更是在感情上贴近了心理咨询师,而不是我妈妈。我说,我总是这样的。我总是爱这种忠诚又排外的关系。小的时候是我和妈妈,于是我恨我爸爸。这完全可以不需要理由,只需我妈妈的一点点暗示,我就会去恨他。我也说不清楚,我是不是在和我的心理咨询师同仇敌忾。我这一段时间进入了一种奇怪的模式。我似乎是刻意induce我的这种坏状态,好让我的良心失去功能。我不再觉得我因为自己的咨询的过程而伤害到我妈妈是什么坏事。我没有办法理解这件事,我不知道怎么去看,但我不想以一种会让我感到无限内疚的方式去理解这件事。我只是做了我想做的,我告诉我。她和我聊起来和人之间的各种各样的关系,说她最近意识到,自己并没办法在一段关系的一开始就知道这段关系会走向什么地方,于是就边走边看,珍惜与这个人的connection。这让我很喜欢。我一段时间以来,也渐渐开始这样。没有功利心地去和人产生连接,仅仅是因为这个人和我之间的随机的互动。这让我感到自己的渺小的同时能够真正地享受这段关系带来的所有的感受,而不是我和我妈妈的旧的模式:把每一段关系当作一场考试,想着如何答对题,像是闯关一样。我想也用这种方式去想我和我妈妈之间的关系。我不再设定我想要的结果了,我只看到随机的互动中的她。

那天和学姐聊过之后,我心情好了一些。我开始觉得很想和你聊这段时间的感受,就好像是一段旅程一样。一开始我觉得我离开你我会死掉,我是真的这么想。我觉得我绝对没有办法活过这段时间,我甚至对你感到愤怒。后来我奇迹般地开始自己变好。发现自己居然有了这样奇怪的力量,我变得想要跟你讲这样的感受。

之后几天我又和我妈妈吵了几架。我越来越不在意我和她吵架,我不会感到愧疚,因为我也只是她人生路上的一个奇怪的过客,一个爱吵架的过客。人生路上遇见这样的人未尝不可。我那几天总是在和我妈妈保持着奇怪的tension,我不再是完全一句话不说,感觉下一秒就要写遗书自杀一样(我那几天对她完全绝望了)。但我又不想对她敞开心扉,我不想再和她合作,我也不想再向她表达我的需要并渴望回应。我和她吵架,总是翻来覆去说类似的事。譬如她想让我吃块豆腐,我拒绝,她变得僵硬,言语中又带刺,明显一副“我好害怕这样的对话,我不想再说错话让你欺负我”。于是我就又崩溃,只是因为她这样的行为提醒到了我她的糟糕的个性。我意识到我无论做什么,到她那里只会变成伤害而不是合作。于是我攻击她。她事后对我说,她想我也许是对她的行为感到无奈,就像她对姥姥姥爷的某些习惯感到无奈一样。我一下子感到被理解了,又抱着她哭,但又不是和好的哭。只是“我很难过,又很开心”的哭。这是很奇怪的事,我以前不会这样。我既不是用袒露脆弱来要求我妈妈成为我的感情上的顶梁柱,又不是用哭来胁迫她的同情。只是很奇怪的,人和人之间的对话的结果。我和我妈妈之间真是很难找到那条“作为两个自然平等的人相处”的线,明明我很喜欢那样的感觉,但大多数时候她想要做我妈妈,我想要把她彻底毁掉,因为如果不这样做,她就会滋生在我人生的每一个角落,就像我的噩梦里梦到的一样。

那天晚上我感觉是好的,我甚至感觉我不想再要咨询了。因为我一瞬间觉得我好像把问题都解决掉了。一切都是我的添油加醋的杜撰,我担心我又会回到那种,虽然在咨询,但是却一直说着”这边已经什么问题都没有了“这样的话。

那天晚上之后,我做了噩梦。我经常梦见这样的事:我在人生中重要的考试里,我对考试很没有把握,正在拼了命地答题,可是我妈妈在旁边一直对我说些无关紧要的话。我要她闭嘴,她开始不休不饶地跟我吵起架来,我变得崩溃,我求求她放过我,让我做这些重要的事,然后考试的时间就要到了,我被气得醒过来(通常醒了之后还会一边尖叫一边骂骂咧咧,因为实在是太生气了)。于是我醒了之后又跟她吵架。起因是我跟她说了我的梦,我说我在现实中的感受也许就是这样,这也是我一直以来的感受,这种崩溃的感觉。她变得不可理喻地愤怒,开始说她不是打扰我的那个人,说我不断攻击她指责她,让她的生活不好过,相反,我才是那个一直打扰她的生活的人。我跟她吵起来,实际上我一直吵的都是她说这些话背后的想法。第一次,奇怪的,我一点也不生气。因为我不觉得她说的话是真的。我开始意识到,我以前之所以会生气,是因为我不知道她说的话究竟是不是对的。或者我崩溃,因为她永远说着这样的话,永远伤害我而不自知。但是我现在并不需要知道她说的是不是对的,我只知道她说这些话背后是她自己没有被她处理过的情绪。我平静得我自己都感到惊讶,我说,好,可以,我不觉得你说的是对的。我知道你感觉我在指责你,但我没有。我觉得你需要处理一下你自己的问题。也许我不应该开始这一切,我不知道。但是她过了一会过来说,我觉得我确实太激动了。我们还是一起去找心理咨询吧。于是我约了家庭心理咨询。还是非常平静。我最近平静得过于频繁,以至于我感到害怕。我以前不是这样的。我以前总会被我妈妈影响到。她的一点点情绪就会影响到我。但我现在大多数时候都感到平静。我想也许是因为我知道了什么在诱使她做出她的那些行为,我不再害怕了。我也不清楚。

今晚我看了书,按照计划写了写文书上的东西,然后因为看的书觉得开心。看哲学和文学的书也让我感到平静。我想心理顾问说的对,做我原来喜欢做的事情会提醒我我还有那么丰富的内心世界,这让我感到有力量,也感到安全。然后我又想起来给你写信,就在现在。我不觉得我不再需要心理咨询了。我开始单纯地期待与你见面,然后告诉你这一周都发生了什么。我想告诉你我现在的感觉,和那一刻的感觉,然后我想要聊我自己。“母亲”的话题暂时过去了。也许以后还会再回归,但我暂时以一种我都不能够理解的方式实现了我想要的剥离,并且找到了离开母亲之后的我的自我。

我最近对神学很感兴趣。因为我抑郁的时候就喜欢去看一部叫《年轻的教宗》的剧。是很深奥的一部作品,在我看来。我觉得你也会觉得有趣。这部剧总是让我看得云里雾里,里面太多象征和隐喻,但也让我感到平静。我不知道是耶稣让我平静,还是裘德演的教皇让我感到平静,还是里面的哲学让我感到平静,但我总是在最抑郁的时候想到里面的教皇。我想到他几乎荒诞的行为背后的悲伤,这让我感到安慰。我想,“我们都是Lenny,每一个人都这么孤独,这么自相矛盾“,这其中有近乎神圣的美感。然后我跑去看很多关于宗教,或者有宗教元素的文学。这样让我感到平静。我有的时候会戴十字架,这种感觉和手臂上划着浅浅的疤痕给人的感觉很相似。一个属于我自己的秘密,一个美丽的象征符号,一个背后有着复杂庞大的意义的符号,for which其中的意义只有我知晓。这让我在最痛苦的时候得到慰藉。当我感到自己将要被摧毁的时候,要被暴力和痛苦逼到墙角然后杀死的时候,我感到我还有一部分灵魂保持健康和完整。说到这里,我隐隐约约地想到了魂器:把灵魂分成七片…永远不会被摧毁…成为死亡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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