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9 花謝(上)

「你們一邊分組，老師先在這裡跟大家講解一下，這次的小組作業是職業訪談。不用把它想得太困難！老師的目的只是要你們認識不同的職業內容，順便學習訪談的技巧，對象只要找你們的家人就可以了……」

老師接下來講解了什麼她一律聽不見，只是心急如焚地穿梭在教室裡來來往往的人群之中。眼看大家都紛紛找好同伴，她很害怕國中生活才剛開始，她就注定成為多餘。

這一切不是沒有原因的。開學的第一周，來到新環境水土不服的她一連請了三天病假。一旦錯過了黃金交友時間，再次回到校園，集於一身的平凡就自動將她隱形。較晚起步的她，沒有人會停下來多看一眼。

然而獨行其實並非難事，這點出乎她的意料，只要習慣了就好。不用和女孩們成群結隊去上廁所，對她而言是個至大的好處。但真正困擾她的現在才開始……

「分好的來找老師登記。」

麥克風傳出的一字一句都在催促她趕緊加入講台旁排成一列的隊伍，她環視一周，視線停在某個同樣落單的男孩身上。

好歹她讀國小時分組也是有好朋友的，從不需要經歷這種尷尬的窘境。牙一咬，心一橫，原地徘徊了幾步後，她提起勇氣向他搭話。

「我可以跟你一組嗎？」她在他座位面前站定後說道。

在整個班級的生面孔裡，她認得這個男孩。與那些調皮幼稚又叛逆的青春期男生相差甚遠，他獨特的氣質和耀眼的外貌早就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可能就是這種與眾不同的神秘感讓人不敢輕易靠近，當每個人都擁有自己隸屬的團體時，他還是獨自一人。

目光由桌上的小說轉移到她身上，那種不疾不徐的風範在他的瞳孔裡流轉，使她的每寸神經由外而內逐漸緊繃。

「嗯。」他的回應有如琴鍵末端被敲響的一顆低音。

這樣的反應是開心還是不開心呢？她分辨不出來。

領回老師要她們在這堂課完成的學習單，她拖過一把椅子到他座位對面，與他共享一張桌子。比起其他組別，她們的討論一點也不熱烈。或許他講求效率，從她手上接過紙筆後，他就一題接著一題寫了下去，而不想成為冗員的她積極地幫忙出主意，會不會被採用又是另一回事。

結果，他們完成後離下課時間還早。

他開始做自己的事，毫不在意讓周遭的喧鬧填充他們之間的沉默無語。原本想趁這機會和他變熟的，看來是她自討沒趣。

閒來無事的她低頭把玩手指，沒忍住想近距離觀察他的衝動，時不時就抬起頭來覷他一眼，然後在他回望前又再度低下頭，這個無聊的小遊戲來回持續了好幾次。

他真的長得很好看，她可以用她狂飆不止的心跳保證。俊秀的眉眼襯在白皙細緻的皮膚上，頗像童話裡白馬王子的雛型，要是能笑一下就更好了。

「同學們，快要下課了，記得檢查姓名座號有沒有寫，寫完再交過來。」

經老師一提醒，她才發現學習單右上角的姓名一欄還是空白的。他也發現了，迅速地填上他的名字。

手移開的瞬間，季永晞三個字已經工整地躺在白紙上。

「妳……」他接著看向她。

她徹底傻眼。

原來她的存在對他而言，真的渺小到連名字都記不得啊……表面上裝作沒事地對他笑了笑，她的內心實則大受打擊。

填上姓名，她發現自己的字跡和季永晞相比略顯單薄了些。

站起身來要將單子交給老師之前，她指著自己的名字在季永晞面前晃了下。

「我叫李恬安。」記住了？

她希望從今天起，她在他眼中也可以有那麼一點的不同。

不如說，正是艱困的人際關係成為了契機，讓李恬安有了可以在季永晞身邊打轉的特權，同時成為女孩之間頗受非議的人物。

其實也不過就是偶爾找他說說話而已，沒什麼了不起的。

直到她終於融入某個三人的小群體；直到季永晞被安排進入學校的資優班前，李恬安都謹守著這一層令人嫉妒的微妙。

「季永晞，外找。」

都還沒開口，就已經有人明白她的來意。

李恬安手捧一本做滿記號的數學講義，站在資優班教室門前。

「教我這一題。」李恬安直截了當地劈頭就問，讓她的出現有種不由分說的自然。

季永晞嘆了口氣，倒也沒有不開心，只是順手接過她遞上的講義。

「上一節應該是數學課吧。」他邊說邊在講義的空白處寫下他的算式，筆跡不著痕跡地淺。

「是啊。」知道了幹嘛還問？她回得理所當然。

「那妳可以問老師就好，不用繞一大圈來找我。」光是這個禮拜就來超過十次了，李恬安像顆不定時炸彈，搞得全班沒人不認識她。

「不要。」

從他手中拿回講義，一行行的算式旁邊還加了小字做了註解，真不愧是季永晞。李恬安漾起笑容和他道謝後就又急忙趕回教室。

她好想加入資優班。再次成為季永晞唯一認識的人，就有藉口和他黏在一起，可是她深知自己的實力遠遠不夠。

她也想考上季永晞目標的高中，除了能追隨他的腳步，她對自己也有期待。

所以當夜闌人靜時，她的房間仍然燈火通明。先用數學題熱身，再與她最不擅長的理化糾纏……最後，像字典一樣厚的《古文觀止》總會成為她的枕頭，陪伴她入睡。這樣的夜間模式，李恬安堅持了好幾個星期。

她想成為配得上季永晞的人，是她從來沒說出口的事。

*

「嗚……」

上課鐘響至少過了十分鐘，她還是把自己鎖在廁所裡。成績單被揉成一團，毫不客氣地被砸進垃圾桶，雖沒沾染任何污漬，卻惹人生厭。

與最後一次的模擬考作戰，她依然輸得一敗塗地。

「恬安，妳在這裡嗎？」

隔著門，她聽見朋友走進廁所，大聲呼喚她的名字。她迫使自己止住眼淚。

「李恬安？」

這次的聲音更近，她應該是被發現了。

「妳能不能幫我跟老師說我有點不舒服，想去一趟保健室？」她憋住打嗝的聲音連自己聽起來都覺得很滑稽。

「好，要我陪妳去嗎？」

「不用了。」

聽見腳步聲漸遠，李恬安才謹慎地邁步離開，往保健室的反方向。

哭腫的雙眼讓視線變得狹窄，她漫無目的地在校園裡散步，躲避老師們的活動範圍。

走出來才發現，太陽還是照常起落，世界還是照常運行，除了她。

將自己隱匿在荒廢的球場後方，她的睡意一下子湧了上來，精神變得恍恍惚惚的。背倚著一棵參天的老榕樹，闔眼後難得沒有夢境打擾。

睜開眼，天色竟已黯下。李恬安第一個閃過的念頭，是明天不知道該如何向老師交代。接著，才意識到自己方才累得近乎昏厥。

她拍掉身上的草屑，慢悠悠地踱回教室。

同學們都走光了，唯獨她的書包還留在座位上。確認門窗是否都鎖上的同時，她瞥見某個人影背著光朝她走近。

「李恬安。」

季永晞呼吸急促，髮絲被汗水浸潤，他將她從頭到腳看了一輪，確認她沒事。李恬安被盯得措手不及，意會過來之後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考試考差了固然讓她很難過，但不至於做出什麼傻事。

「妳還好嗎？」季永晞吐出的話裡餘溫猶存。

這或許是他思考後想到最適當的問候方式，李恬安卻覺得他真不會安慰人。

她面對季永晞原本的一臉焦急鬆懈下來的表情，不禁啞然失笑。

「不好。」這還用問。

「季永晞，我到底該怎麼樣才能向你一樣聰明？」李恬安把排山倒海向她襲來的壓力向季永晞傾吐，怪自己笨、怪未來太難預測，怪這個世界不公平……種種她對父母和朋友有口難言的，她說著說著就又哭了……

在她喜歡的對象面前，真的很丟臉。

季永晞又開始手忙腳亂地翻找衛生紙，看來他真的不擅長應付愛哭的女生，李恬安笑著叫他不用找了，謝謝。

她從他那裡獲得的安慰莫過於最後一句話吧。

「如果妳有不會的題目，我可以教妳。」

從那天起，李恬安緊抓著季永晞的承諾不放，每節下課都準時到資優班門前報到。

歸功於她的死纏爛打和季永晞的不遺餘力，在放榜的那天，她亮眼的成績讓全班同學和老師對她刮目相看，就連幾個平常和她不太熟的女生也主動恭喜她。

對現階段的她而言，人生似乎死而無憾了。

國三生的假期已經開始，在鬧哄哄的教室，說話必須大聲得吃力才能讓對方聽見。沒意外的話，這樣的狀況會持續到他們畢業那天。

「欸，季永晞。」李恬安隨手拖了一把椅子坐到季永晞座位對面，他正看小說看得入神，這畫面……好像有點熟悉。

把一頭烏黑的長直髮攬到耳後，她邊拉了拉自己的耳垂邊問道：「我有點想在這裡穿耳洞，你覺得怎麼樣？」

同樣的問題她問過了許多人，朋友大多贊成，父母則還沉浸在她給的驚喜之中，沒有表示反對。

季永晞只抬眸看了一眼，敷衍地聳肩。李恬安姑且把他的舉動解釋為「隨便」，有問和沒問一樣，她不滿地嘟起嘴。

「我覺得妳已經很好看了。」

季永晞的視線沒移開小說，給了她從沒設想、從沒奢望過的回答。

李恬安很開心，開心到快要跳起舞來，但關於穿耳洞這件事，季永晞卻沒把她說服，畢竟女生面對變美總是欲求不滿。

她沒有不漂亮，相反的，長輩鄰居看到她都誇她長得清秀。問題就在於她打扮得太不經心，厚重的黑框眼鏡和平常梳得一絲不苟的高馬尾沒能展現她的亮麗之處，反倒把優點都掩蓋住了。

經過了一個周末，李恬安的蛻變不僅是耳垂上多了小巧的光點，她還染了一頭柔順的墨藍色長髮，使閃閃發亮的耳環如一葉扁舟徜徉在汪洋大海。

改戴隱形眼鏡之後，禁錮在黑色方框裡的靈魂像被解放，她對鏡中的自己感到無與倫比的自信。

果真，到學校之後，李恬安的人氣在一夕之間高漲。她在班上享受到的待遇和態度與以往截然不同，不論男女都搶著和她走在一起，社群媒體上也多了許多陌生的訊息，愈來愈多人想認識她，與她變得親近。

而她居然很喜歡這種感覺，像自己迫切地被需要。

「恬安恬安，外面有人找妳。」

看向窗外，一群體育班的男生在外頭打打鬧鬧，你一言我一語的，她知道自己或許在網路上和他們之中的誰聊過天，但記不得了。

她走了出去。

「呃，那個……喂，是你提議的，你講啦！」

他們又自顧自嘻嘻哈哈了一會兒，李恬安在一旁扯著微笑，不解這些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生物為何這麼受女生歡迎。

「妳這禮拜六要不要跟我們出去玩？」其中一個健壯的高個子問道，嘴裡還嚼著口香糖，眼底滿是輕挑。

這種自以為帥氣的感覺真令人作嘔，該答應還是拒絕好呢？她思忖著良久沒有回應。

「不是單獨跟我們啦，還有加一些我們班的女生。」旁邊的人顯然急了，趕緊幫腔。

「好啊。」她答道，話說出口的那刻，她不知道自己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看他們走回教室的路上開心地勾肩搭背，李恬安忍住想翻白眼的衝動走回座位，甚至還聽見班上的傻女孩們用羨慕的語氣說她好好。

那天放學，等到人幾乎都回家了季永晞才突然走到她旁邊。他選擇讓自己進入到她的視線範圍，而非直接叫她的名字。

「怎麼了？」李恬安對季永晞一直都保有期待，然而在她努力讓自己變漂亮之後，季永晞的不為所動卻讓她很失望，他對她還是不冷不熱的。

「不要跟那些人出去。」

離上次季永晞用命令的口吻和她說話，不知道隔了多久。

「為什麼？」

「他們出入的場所很複雜，換作是妳爸媽也不會同意。」

既然擔心她為什麼還這麼雲淡風輕？李恬安有點生氣。要是季永晞的理由是他不希望她跟其他男生出去，她或許就會立刻拒絕那場邀約，可惜他沒有這麼說。

「不要管我，我已經答應他們了。」說完她就拽起書包離開，第一次把季永晞拋在身後，她走出教室的第一秒就感到懊悔。

是她太貪心了嗎？為了把自己利用地淋漓盡致，她選擇了一群與她毫不相干的人，而不是留住最珍貴的那一個，她害怕自己當初決心改變的目的已經本末倒置。從那之後，就算她與季永晞上了同一所高中，除了她眾所皆知的愛慕之外，昔日勉強算得上的友誼一點也不剩。

*

過完了忙碌的一周，季永晞總算可以稍微喘息。

晚自習放學大概是九點多，他打算先回家一趟，再去赴謝和熙的約。

「季永晞。」

還沒進到家門，他聽見有人喊了聲他的名字。

李恬安蹲坐在巷子外圍的牆垣，等季永晞注意到她。她將頭髮隨興挽起，卸妝後素雅的五官藏在壓低的帽簷下。這面石砌成的牆目測應該有兩公尺高，她剛剛是踩著路燈旁堆疊的木箱爬上來的。

她蹺掉了半節晚自習，只為在季永晞回到家前把他攔下。

「有什麼事嗎？」他的語氣淡漠，即使是自信的李恬安也會感到受傷。

「聽說你和胖熙在一起了。」

聽李恬安漫不經心的提起這個話題，季永晞面露警戒的神色。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兩個從朋友變成敵人？

「不要那樣看我，我不是來找你吵架的。」

她得知季永晞有女朋友的時候，消息已經傳遍了，或許是沒人敢在她面前提這件事，她知道得比任何人都晚。

意外地並沒有經歷過撕心裂肺的失戀，她的平靜像早已認清現實。從第一次聽他幫某個人取暱稱時；第一次看他為某個人找她理論時，甚至更早，從她為了虛榮不再甘於平凡時，這場單戀就注定未果。

但輸給謝和熙，還是讓她超不爽的。

「對不起，我還有事。」季永晞低頭看了眼腕上的手錶，這舉動雖不刻意，李恬安讓他很為難的事實卻不言而喻。

「知道了。」她聳聳肩，「生日快樂，我只是想和你說這個。」她手撐著細窄的平台，拮据地讓雙腳垂在牆外。

褪下了白天交際用的面具，沒有了圍繞在身側的配角，真實的李恬安暫時擺脫氣焰囂張，快要和黑夜融為一體，空虛的不帶有殺傷力。

季永晞被她的話點醒，否則他沒察覺今天有什麼特別，也因為長期在外，多年來收到的生日祝福要不在簡訊就是在電話裡。他忘了對別人而言，生日是一年一度值得被慶祝的日子。

他今天快樂嗎？想必期待的心情是有一點。

「嗯。」

突然，李恬安似乎是想直接從矮牆上一躍而下，意識到牆的高度對她而言不許可，季永晞出聲阻止時已經來不及了。

那個瞬間很短暫，如果季永晞沒有把她接住，李恬安的腳很可能扭傷，或是因重心不穩跌倒。一場小意外讓兩個人貼得太緊，李恬安的上唇不小心擦過季永晞的頸側，確定穩住腳步之後，他們趕緊分開。

媽呀，李恬安發誓這次她絕對、絕對沒有算計，這下可有了跳到黃河洗不清的嫌疑。

「你……你還好嗎？」

可能是接住她的過程離石牆太近，季永晞的手肘有些破皮滲血。

「還好，我要先走了。」手肘傳來的痛楚逐漸擴大，但他心繫著與謝和熙的約定，知道自己去晚了，季永晞用他最快的速度趕往她的宿舍。

*

今天謝和熙沒有等簡宥琦慢吞吞地收拾書包，她向她知會了一聲就急匆匆地回到宿舍。自從謝和熙交了男朋友後，她會做出什麼舉動都不奇怪，她的室友們默默流下欣慰又羨慕的淚水。

當王毓凡和簡宥琦相繼進到三人共用的小房間，一股濃厚的巧克力味充斥在整個室內。她們嚴重懷疑今晚睡覺枕頭和棉被都會是這個味道。

「謝和熙！」王毓凡又再次瀕臨崩潰的臨界點，顫抖地指著一臉無辜的謝和熙還有那台萬惡的根源。

「妳……妳……」她簡直要高血壓發作了。

「我想毓凡是要說，第一，房間裡規定不能下廚；第二，電磁爐超級容易跳電，被發現就糟糕了。」簡宥琦氣定神閒地幫她翻譯。「和熙啊，妳這是在幹嘛呢？」

「可是今天是季永晞的生日，我想幫他做點什麼……」謝和熙攪拌著碗中慢慢融化的巧克力，一旁還散落幾片蛋殼，灰頭土臉的模樣不禁又讓她們讚嘆起愛情的偉大。

「唉，王毓凡，沒差啦，我們這個房間違規不差這一次，您請儘管放心。」簡宥琦攙扶這陣子被謝和熙搞到神經衰弱的王毓凡，比起她來自己修練有成，謝和熙做什麼她都能不為所動。

巧克力蛋糕的食譜是從網路上查來的，步驟很簡單，卻因為謝和熙的笨手笨腳變得很繁瑣。今天已經快要結束了，自己就算當不成第一個替季永晞慶生的人，她至少要做到讓他最印象深刻。

「啊，怎麼這樣……」謝和熙單打獨鬥了一番，從烤箱裡把成品拿出來時，它看起來有點塌陷，讓人提不起胃口。

謝和熙的雄心壯志立刻被澆了一桶冷水，這個蛋糕確實醜得令人印象深刻。

雖然有些氣餒，謝和熙還是把它裝進了美美的盒子裡，反正季永晞總不會嫌棄吧。吃完飯洗完澡再稍微休息一下，謝和熙手拿裝著蛋糕的提袋，走到宿舍的大門外等待季永晞的到來。

她站得腿痠，街上還是沒半個人影，只來了一隻社區裡的流浪貓，在她的腳邊竄來竄去。

九點半，她開始擔心季永晞忘了她們有約，可能是今天放學晚了吧，她假設了各式各樣的可能性，企圖克服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多慮。

「宥琦，腳踏車借我，我要去一趟季永晞家。」遲遲等不到人，謝和熙三步併作兩步衝回房間通知她的室友們。

「妳瘋了嗎？門禁時間快到了。」橫衝直撞的謝和熙，讓王毓凡差點短時間內二度對她抓狂。總之她話一旦說出口，王毓凡和簡宥琦就確定是制不住她了。

「啊！對，等等舍監阿姨查房的時候記得說我在洗澡。」她邊把東西丟進背包裡邊囑咐了句。

「喂，重點不是這……」

門“碰”的一聲被甩上，話說一半的王毓凡聲音徹底被阻絕。

「可惡，謝和熙這個臭小子……簡宥琦，我們今晚別把她偷渡進來了。」她氣得咬牙切齒，謝和熙這見色忘友的傢伙不知是第幾次把宿舍規定當耳邊風，每次都讓她們倆來收拾殘局。

「妳想太多了，她今晚搞不好不會回來呢。」簡宥琦語出驚人。

「……」

這話的遐想空間之大，讓整個房間冷卻了下來，房裡的兩人若有所思，短暫的靜默後又爆出一陣激動的尖叫聲。

暗夜裡的小道看似沒有盡頭。

雙腳猛踩踏板，謝和熙速度飛快得彷彿展開了隱形的羽翼，馳騁著天際翱翔。沿線循著季永晞回家的路徑，她的心情漂浮在雲端，想到離他更近了一點，期待感就源源不絕地湧出。

為了今天能見他一面，她忍耐了好久。

離季永晞家一個街口外，一個長達四十幾秒的紅燈正在消磨謝和熙的耐性。她與號誌燈上的小紅人大眼瞪小眼，過了一會兒才望見她在尋找的人影湊巧在不遠處。

腳踏車就這樣被拋棄在一家超商門口，謝和熙提著蛋糕，打算徒步過去給他一個驚喜。

稍微走近了一些，謝和熙才發現季永晞並不是在面對牆壁自言自語。因為視線死角的關係，她剛才沒看到牆上坐著另一個人。那個人的肩上，一綹不合群的髮絲沒被塞進帽子裡，在路燈的映照下藍得刺眼，也是她最明顯的特徵。

就連謝和熙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躲起來。

藏在騎樓的柱子後，她聽不見他們兩人在說些什麼。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辦到的，把他們框住的畫面一幕幕在她腦海中自動放慢，舉手投足都供她檢視，然而心裡的某個部分正吶喊道，她不想再看下去了。

李恬安對季永晞說了些什麼，謝和熙毫無頭緒。

她看見她調整成較舒服的坐姿，懸空的雙腳微微地前後擺盪。

她看見季永晞仰起頭，兩個人的視線在某刻交集。

她看見李恬安撐起身子，突然奮力向下一躍。

她看見季永晞在她的腳著地前，騰空架住她的雙臂。她抵擋不住撲向前的慣性，而他為了支撐住她和自己，向後踉蹌了幾步。

她突然不在乎後續如何。

謝和熙用盡全力逃離，當她只管努力邁開大步，暗巷淒厲而駭人的狗吠聲她聽不見，自己失去規律的氣息也感受不到了。

她跨坐上腳踏車，腦袋什麼也不能想，只是沒命地踩個不停，直到體內的空氣全數從口鼻溜走。快要窒息前，她才讓迎面而來的風灌飽她的胸口。

出乎意料的是，她在門禁前幾分鐘回到宿舍。

謝和熙踏進房門時，主燈已經熄了。王毓凡早早就寢，沒有半點動靜，徒留簡宥琦坐在床邊滑手機，一看到她時臉上寫滿驚異。

「怎麼那麼早？」簡宥琦壓低音量，目光由謝和熙的臉轉到她手上的提袋後不再出聲。

她都忘了，自己的左手死攢著袋子提把。打開蛋糕盒，內容物在一連串的碰撞下，變得像一灘爛泥。她倒是也無所謂，將整個蛋糕殘骸連同盒子和提袋丟在垃圾桶邊。

謝和熙鑽進被窩裡，欲哭而沒有眼淚。她赫然發現腳下的縫裂成了一道無底深淵，她從天而降後，在那之中失重、墜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