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喜鹊
贼喜鹊

理想主义小文青,高谈阔论,插科打诨。总在追问一种态度,一言蔽之,艺术色情学。微信公众号:波谱哲学

当我们谈论抑郁症时,我们在谈些什么

本文不是一篇学术性论文,观点仅代表个人薄见。故事纯属虚构,文中的“我”亦非我,但K确有人物原型,只不过TA不是一个人,而是十几个不同个体的集合,其中也自有笔者自己的影子。谨以此长文,献给所有在抑郁中独自挣扎的朋友们。    ----写在前面

呐喊


困境

  K是一个温柔开朗的女孩,这是她给我的第一印象,实际上之后的交往也证明了这点。她善于交际,不爱争吵,所以我想她并不出众,是一个绝对处于Bell Curve中间地带的平凡之人。我完全可以预想到她今后的人生走向,在大学顺利毕业,找到一份稳定规律的工作,在哪里遇到一个踏实负责的另一半,结婚生子,到处旅游,幸福而平静地度过余生。于是当我后来发现她有抑郁倾向时,我并没感到惊讶。确实,像K这样的人是最容易抑郁的,毕竟她的人生模式也正是我最无法苟同与忍受的。后来我开始越来越关注她,这样做并非出于对朋友的关心,而更多是一种好奇心使然。写作的人与其说喜欢跟人交往,不如说无法抵挡去接近那些 “形态似人的神奇生物” 的冲动,而我就是以这样一种观察“神奇生物”的心态去接近她的。

  就是在与她的一次次交谈中,我开始思考有关抑郁症的问题。在看了许多相关的微信文章后,我总结它们的主题大致分为两种-

      1. 抑郁症患者的病情自述。

      2. 作为“正常人”如何帮助患者。

  第一类文章基本通篇意识流,外加一些关于存在的感性探讨,文章总体缺乏实质观点,不值得参考。二类文章内容千篇一律,一般先讲一个煽情的故事(通常为抑郁导致的自杀),随后开始大呼社会对此群体的理解与关爱,宣扬爱与正义。我想两类文章本质上都是”没问题“的,且仅限于”没问题“。正如这个世界上好人很多,但有用之人很少一样,此类文章也是无用的。它们不但没有提出实际的办法,还会将抑郁症群体孤立起来。它们的弊病在于假设抑郁者的”弱者体质”— 在如此快节奏的当今社会,大概只有所谓“非正常,弱小”的群体最容易得到无偿的人道主义关怀。抑郁者隐匿于你我之间,从蓝领到社会精英,分布平均。他们不但不弱,很多甚至比我们强。抑郁的艺术家被称为“有才华“,演讲者被冠以”有渲染力“与”感性”,作家利用这天然优势在纸页间大刀阔斧-- 可他们也是最容易有自杀倾向的。于是当我们看待问题时,应尽量避免陷入自证误区,只看到我们想看到的,而要时刻记住,真实永远属于那些沉默的大多数。如此,一些看似不可解的问题就会豁然开朗起来。

 理解抑郁症,是一个围城式的困境— 城外的人想进去,城里的人要出来。



天赋

  “呐,知道为什么我喜欢和你玩吗。”

  “嗯?”

   那天午夜,我们顶着空气中如刀刃般冰冷的刺痛,在学校的钟楼下踱步。我这么做大概是疯了,可不知为何,我无法抗拒电话中她的央求— 那感觉太奇特了,必须要亲眼目睹才行。晚上的她不一样,而我正被这样的她深深吸引着。

  “只有你会听,认真地听。我什么都能跟你讲,因为你会理解。”

  其实我想告诉她我什么都不理解,关于她刚刚说的,那些虚无缥缈,无边无际的东西,让人哭笑不得。可我不能这么告诉她。

 “有时,感觉自己在靠惯性活着。那些无聊的人际关系,见鬼去吧,不想再强颜欢笑了,太累了。问题不是没人能够理解,而是根本没人试图去理解过我,他们。我是一匹荒原狼。”

   “可你要知道,社会就是这样运转的。每个人会都有不被人理解的东西,而你并不特殊,大家都是这

   “才不是!不一样的!他们不痛!根本不会觉得痛!”

     我的思路被骤然打断了。她大喘着气,眼中饱和着泪水,眼白上盘旋密布的血丝密红得像只兔子。当她瞪大眼睛,眼眶下的两片沟壑似的皱纹被压得更深了。

    “我也不想这样啊,真的很蠢啊。可我控制不了,我只是靠惯性活着的尸体罢了。我能看到好多东西,从来没被人正眼看过的东西。它们那么细小,那么美,可为什么没有人像我这样注视它呢,太悲伤了吧。呐,你体验过么,那种连呼吸都会痛的感觉。当那东西无可挽回地到来时,身体再也不是我的了。多少次我想去按那个紧急出口的按钮,可我的手拿不起刀片,身体不允许我那样做。”

    我已忘记那晚我们是怎么回去的,对话是以何种形式结束的。只知道躺在床上,我想了很多很多。我甚至在幻想一种可能性,K是一个天赋甚高的人,一个“被遗忘的天才”,思想开始萌芽的伟大哲人。或许人本应从她的视角看世界,也许唯有那样才能认清现实。于是我便那么做了,如新生儿般从零开始。可不知为何,也许是受制于自身过于有限的认知,越当我试图以她的思维模式运转,所有的事情越变得扑朔迷离起来。我好像迷失了,在一座没有出口的无尽迷宫中。我不再能够思考,食欲骤减,一切事情变得不可解,生活正在悄然离我而去。直到很久之后,我才得以逐渐从这场自我催眠似的噩梦中逃脱,而关于过去的具体记忆,已如过往云烟般消散不见了。

    后来我想起自己曾看到过的一篇公众号推文。文章很短,主旨明确,大致就是在说或许抑郁症患者才是那些离真实更接近的人,因为他们有更强的感知力,于是能够认清更多的“unwelcoming truth”。而常人为了保持对自我的认知,总是“懦弱地”使用各种防御机制,无意识地屏蔽掉这些信息,或干脆自欺欺人地活着。对于此文章所传达的“抑郁现实主义”价值观,我认为是极其错误且不负责任的,不论它的初衷是否是好的。将抑郁者打扮成“the unwelcomed truth perceiver”并试图以此为其正名,就像在说犹太人的牺牲是为了种族进化一样可笑。我们首先需要明确的,是抑郁者不希望抑郁。他们将自己归为这个群体的原本初衷,就是希望有朝一日会脱离这个群体,体验一种不同,但对他们而言,应会更好的生活。顽固地试图将抑郁症正常化,反而会加重偏见与误解。这不仅是对现实的歪曲,也是对受苦之人的不敬。与其说抑郁者能看到,不如说他们被剥夺了闭眼的权利。




唯我

     一天下午我与K大吵了一顿。我本完全没必要为一个举无轻重的人动脾气。可若不是她在我睡午觉时连续打来十个电话,又在我房门前使劲敲打的话,我不会一气之下对其置之不理。我是说,其实换谁做了这些也我也不会怎样想的,但她不行,这不符合她的人设。自私的行为不应在她身上出现,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现在竟也开始干预我的生活了,就好像她与我的关系值得某种程度的互相付出那样。

    但那次之后我的内心开始产生了隐隐的不安。随着与她见面次数的增长,某种感觉义无反顾地出现,生长,到达了无可挽回的地步。我还能在记忆的碎片中依稀寻到恐惧的影子,我气得失去理智,大骂她是个只顾自己的小人,一只烦人的苍蝇,是自己看错她了。可她当时的反应令我震惊,那冰冷冷的眼神里没有一丝受伤或惊讶,就好像她在期待这些反应一样。可她的反应并非出于自私,而只是单纯的漠不关心。她只在乎为何我要将其拒之门外,为什么在她需要我时没有及时出现。换句话说,她只在乎与她产生直接关系的那些人和事,并完美地将“不相关”的琐事过滤了出去。我还发觉,在这一次次密切交往中,K从未问过我的心情,我的想法。在意识到这些的那一刻,我完全乱了阵脚,狂乱地吐露出了一切— 关于接近她的理由,我对其思想的不理解与不在乎。如此一来我知道一切都结束了。我失去了反制她的最后底牌,而现在自己是一只待宰的羔羊。我如期地等到了最后的判决:

     “啊,你的想法我早就知道的。正因你不关心我怎样,我才能如此自在地向你吐露心声,不然还会有何理由呢。”

      自那次以后,我总在隐隐反省自己。我似乎对K其人,以及抑郁症有了新的见解。而直到另外一段小插曲的出现,才灵感才被点亮。

      一天放学,她又来房间找我,蹦蹦跳跳,手中拿着一份A4纸大小的报告单。

     “你看你看!”她说着把报告单硬塞进我手中。

     “我今天到网上做了一个很权威的抑郁症测试,得分超过70就可被确诊为抑郁症。你看,我得了90多分呢!”

      我抬起头,看到她的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兴奋与自豪—— 她从未如此开心过。

      我开始缜密地思考K与抑郁症的关系。诚实地说,我从未见过有人因被确诊抑郁症而如此开心的。这句话说出口,本身就荒诞不经。若按照DSM中有关抑郁症的9个条件,K绝对无法满足其中的一半,而9条症状中患者只要满足4条以上,便可被确诊。但我深知K并非无病呻吟,因为没有人会无端地,且反复地对另一个人呈现出一种求救的姿态。伪装一点也不好玩,且对谁的自尊心都是极大的考验。当我见到K时,我便知道其痛苦是确实而可见的。但与此同时,在外人看来她极其正常--成绩优异,从不翘课,饮食正常,社交无阻。可很多时候,她又用抑郁作为借口来逃避许多麻烦事,社会责任,与自己无法改变的现实。但若对其置之不理,其后果不堪设想— 别人不知道,她已多次尝试自杀了。但若将其武断地归入抑郁的范畴,她会本能地抗拒任何药物或心理治疗。她大概会一边持续地接受治疗,一边不断地发作,以此保住现在得天独厚的形势—抑郁着实令K苦不堪言,但与此同时也给予了她诸多逃避内心懦弱的便利。她可以永远躲在这个标签下,永远对自己进行自我催眠,从而轻松地过活。若哪天她在发作时一时冲动,不幸自刎,没准还会让世界永远记住她,一个孤独的天才,深沉的真理追求者,她饱收抑郁的折磨而死。

     陷入如此困境,令我将矛头指向评判者本身。DSM对于抑郁症客观而武断的评判标准令我不满,我甚至对“抑郁症”这个词的意义产生了怀疑。如今我见到了除K之外的诸多抑郁者,在与其中很多人深入地交谈过后,震惊地发现他们之间竟存在着如此大的差别,这不仅是性格与外在环境上的,还包括对于病症的主观体验上。对于有些人,可以说除了都被贴上了”抑郁症“的标签,他们再没有任何交集之处。DSM诚然有着重大漏洞,否则我的发现将无法被解释。我苦苦搜寻,却始终无果,直到一天早上,当我拉开冰箱门去取一盒鸡蛋时,才顿时恍然大悟。

     若我将鸡蛋,橘子,与乒乓球同时放在一个篮子里,并在篮子上贴上皮球的标签,大家大概都会嘲笑我。为了给自己辩护,我拿出了一个小册子,上面写有三条据我观察成立的条件,一件物品在三条中只要满足其二,便可以被归为皮球一类,条件如下:

      1. 形态为球体。

      2. 颜色为橙色。

      3. 可以在地上滚动。

     于是橘子,鸡蛋与乒乓球,依照我的准则,被归为皮球一类。这种逻辑显然是荒诞的,可同时他们又是正确的。在这里我对物质采取了纯客观的评判态度,通过表象分析本质,得出如此逻辑自洽的结论。尽管我的观察过于不细致,方法论与严谨一词根本沾不上边,可没有人能说我是错的。这就是分类的弊端。

     那么现在试想一下,如果你不可能打破鸡蛋的壳,也拨不开橘子皮;你甚至无法用手触碰到它们。而你对皮球的概念仅限于我所告知你的三条,你是否会将鸡蛋,橘子与乒乓球视为皮球的一种呢。

     这就是DSM的困境;这就是在信息极度缺乏的情况下,试图以纯客观的姿态观察并进行分类的荒诞之处。在这个名为”抑郁症“的大篮子里,放着鸡蛋,橘子与乒乓球。其实我们都知道鸡蛋并非橘子,也非乒乓球,可偏要止步于一个笼统的分类,让这种荒诞性在“逻辑自洽”中自我循环,最终把三样东西放进了一个篮子。而当从未见过鸡蛋,橘子与乒乓球的公众看到这个篮子,发现上面标着皮球的字样,便放心大胆地把篮子中的全部东西当作皮球来扔。

     由此可见,去标签,去分类是一个必然,否则我们将一次又一次地去犯这种低级错误,永远止步不前。纯客观式的分类法应当就此终结,是时候以个体经验出发重新认识抑郁症了。否则,当蛋壳被摔得粉碎,橘子变成柿子饼,一切都可能再也无法挽回。




空集合

    K交了男朋友是很久之后的事了。虽然那时我们关系已颇为疏远,我仍然没有感到惊讶。据说和她在一起的是个工院大佬,智商超群。

     后来K还特意给我写了封道别信,大致意思就是说,感谢我对她的关怀与陪伴,如今她找到了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于是不再需要我了,那么再见了云云。我自然是噗嗤一笑,随手将信丢进了垃圾桶。

      首先她大费周折地写这封信,本身就带有某种炫耀的意味,虽然我不清楚她要跟一个直男炫耀什么。再者,说再见未免牵强,毕竟我们有同一节哲学课。这两点叠加起来就让此举带上了几分滑稽。

      但倘若不是她对我泾渭分明的态度变化,我大概也不会提及其男朋友的事了。没错,K自从交了一个“很厉害”的男朋友,恨不得走路都插着腰。与男朋友在一起时,她像一只树袋熊般挂在他的身上,不住地亲吻他的脸颊。当她独自一人时,她连说话都带着男朋友那深沉而富有逻辑性的腔调。令我感到惊奇的是,K似乎真的认为,由于她的“大佬”男朋友,自己已在某种精神层面上得到升华,成为高人一等的存在了。当然这种状态并非一成不变。例如后来就有谣传,K的男朋友与附近餐馆的一个打工姑娘似乎有着不可名状的联系,这个消息给K造成了沉重的打击。她变得很怪异,整日阴沉沉的,不说一句话。当有人过来搭讪,她便用她那双泛着淡棕色的眼睛冷冷地盯着对方,有如一个局外人在看斗鸡。而过了一段日子,当谣言失去力度,或她已检查过男友的手机记录并确认无误后,她又回到了原来的状态,如此一来往复。

      我也是直到那一刻才发现,原来K的内心是自卑的。她似乎有着摇摆不定的自我认知。自我认知的不稳定与自卑心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虽然谁是因谁是果还尚未明了。

      有一次我偶遇了K的男友。他热情地上来打招呼并邀请我一同去食堂吃饭,我没有理由拒绝。在餐桌上,我们探讨了很多学术话题,随后,他忽然变得深沉起来,开始说起K的事。没想到,“大佬”竟然还是一个十分感性的人。在短短时间内,他对K的了解程度令我震惊,而K的抑郁,必然在其敏锐的感知力内。说到这里,“大佬”的声音忽然变得沙哑,语速很慢。他悻悻地说,他希望能通过自己去帮助她,若她需要他,他愿意一直如此下去。我当时强忍住笑意,心中暗想,Right dude, I wish you good luck then. 

      我这么想并非单纯嘲讽,而只是对K的男友选择的帮助方式难以苟同。若他真想帮助K,应首先教会她如何在没有他的情况下生存,即形成独立而自主的人格与认知体系。事实是,人不可能永远依靠别人过活。反之若人不能学会自立自强,他将会想风中的蒲公英般四处漂泊逛荡,摇摆不定。做事不仅要处处看人脸色,还会在不必要的时候为自己招致不快。这些细小的痛苦慢慢叠加起来,其后果可以很严重。它不断地消耗人的精力,将其一点点拖垮。

     于是我从那时起就隐隐感觉到,K这段感情将会走向的破裂结局。对于其男友过于善良天真的想法,我想只能推断其努力的无力与短暂。任何试图成为救世主或超人的人,不是失败了就是过早地死了。而很显然他想要成为K的救世主,一个令其毕生依赖仰仗的对象,其结果近乎成为必然。而他的行为虽出于好心,却相反害了K,使她在泥沼中越陷越深,更无出头之日。

      果不其然,在四个月后的一天,她分手了。

      一天午夜,她又出现在我的门前。面对着那双清冷得发棕的眼睛,往事的记忆涌上心头。我忽然感到一阵眩晕与一种一直以来压抑着的无力。

      是啊,她又回来找我了,就像最初的那样。开始与结束早已被规定好,我们深陷其中,无法逃脱。 K活在一个圆圈里,她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若自己再不改变,未来将变得可见而既定。在这个无限向下的螺旋中,我们将精力耗干,情感消耗殆尽。青春就将如此义无反顾地逝去,而最后剩下的,只有无边无际的田野,与那湛蓝得过了头的晴空。

      说到底,这是一个空集合。




展望一种新的可能性

      很多心理学专业的同学们似乎都会遇到这种情况,当亲朋好友得知自己学的是心理学时,总要被好奇地问上一句,“那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这时我们一般会苦笑着回到,“心理学是一门科学,要问这些,去找算命先生去。” 这时我们就会收到一种略带轻蔑与失望的目光,自己也会暗自困惑,难道自己多年所学的知识,真的只是纸上谈兵,一无是处不成?

      于是我开始思考,难道我们真的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么,实则非也。其实我们完全有能力回答,却出于某种原因不能答,或不愿答。此问题的可答性一直掌握在被问的人,而非问者手中,是一个话语权的问题。当你被人冠以科班出身的身份时,主动权就在你的手里了。这时其实只需抛出几个形而上的概念,运用一些莫能量可的词汇,再加之适当暗示,其实不难将对方导向一个确实的方向。我们不是不能答,而是不愿答。因为答了心理学就不严谨,就不科学。若它本就不是科学,那么近几十年来我们用实证的方法论得出的结果又是什么呢。不答,我们就守护了心理学这门学科的尊严,它便不会像算命学一样low。于是对于这个问题我们选择避而不答。心理学作为一门社会科学,存在此类根本地矛盾性。

      在前文,我已经提出并分析当代心理治疗的困境。由此可见现代科学的实证主义,已将我们引入了一个认知心理疾病的重大误区。

      进百年来层出不穷的各种治疗抑郁症的手段(主要包括药物治疗,精神分析学,CBT,存在心理学等等),也一定程度上佐证了我们对抑郁症认知的极度偏差。异常多种治疗手段的合理存在,不是百家争鸣的盛况,而是盲人摸象式的无奈。这意味着,我们至今没有一套统一而完整的认知体系,而患者便像买彩票一样在各种手段间来回游走,暗自希望能恰巧碰上一个“适合”自己的方法。如果把现代医学当作认知病理的准则,目前的心理疾病治疗,充其量算是一群街边卖祖传止痒秘方的小贩。

      这一切矛盾的源头,全部指向了其方法论。现代科学的实证主义,似乎已成为了桎梏我们想象力的枷锁。是时候去展望一种新可能了。于是下面,我将尝试以一个空想家式的浪漫癫狂,彻底抛弃那看似“正确”的科学严谨性。以下全部为我个人对抑郁症的固执拙见,它们必然是幼稚荒唐的。而若它们不幼稚不荒唐,我反而不会写进这里来。我只祈祷大家在嘲笑之余,可以再次斟酌一下我所最为在意的问题。这不关乎任何一套理论,而是一种认知问题,寻求本质的方式。诚然,这是一种退而求其次的做法,毕竟心理学仍是襁褓中的婴儿,我们是荒原的开拓者。但我认为心理学在青春期走了一条岔路,一个名为实证主义的恶人扼杀了孩童的想象力,以及那隐藏于无穷想象力中的,真实的影子。




有关“元意志”的思考

      在与许多抑郁者的交谈中,我记录下了许多微妙的症状反应,而其中最为普遍的,是一种对自身与生活的失控感。这种感觉的发生似乎没有缘由,毫无征兆地降临,而在它到来时呈排山倒海之势,有如一股不可抗力。随后患者会感到自身的存在被稀释,对世界的感知降为零点。我想我的思考便是从这里开始的。以前我以为抑郁是对某件过去发生之事所作出的一种反应,它可以是有意识的客观灾难,也可以是隐于潜意识中的各种缺失。可当我认识愈来愈多的抑郁者,并逐渐了解了他们的人生之后,我发现他们中的很多人其实并未经历过任何大灾大难,也并不缺乏关爱。他们大多生在幸福平凡的中产家庭,一生安静稳定,虽说并不靓丽,却也觉谈不上坎坷。有一些甚至养尊处优,过着被常人羡慕生活。由此我总结出了一条规律—— 心理上的痛苦永远是主观,且不可被量化的。

      我开始考虑一种新可能,也就是关于一种抑郁的天然倾向性。或许客观痛苦不是导致抑郁的因,而是由某种倾向性而引发的果。可能正如某些文章所说,抑郁者能在相同的事物中看到更多,以至于信息长期处于过载状态,精神无法集中,身体也失去控制。可这时我想起K,想到她对于很多事的漠不关心。她似乎不太在意一些常人所在意的事情。若说她感知力强,那也只能算选择性的感知力强,可一个概念不能被这样掰开使用。诚然,虽然抑郁者会关注到常人无法关注到东西,但他们也同样存在某些认知缺陷,而有时这些被无视的事件,恰恰比其关注的更重要。

      现在我开始考虑存在的问题。我首先将抑郁者定义为在某种程度上正经历存在危机的人,并以此为基点展开讨论。人只要还活着,便要不停地以各种方式确认自身存在—— 购买(拥有某些东西),玩乐(寻求感官刺激),思考(自身意志的自由表达),这些都是我们确认存在的手段,基本囊括了我们所做的一切。

     在论述之前,需要简单定义几个重要的概念。

     1.自我认知是对自身存在状态的感知。

     2.自我意识是一种存在的状态,以及感知存在状态的状态,感知感知存在状态的状态的状态…以此类推,强度逐渐递减,最终归零。作为一种状态,它具有一些属性。一. 它有天然的内向性,换言之,它永远向自身回归。二. 它具有侵蚀性。三.它消耗能量。

     3. 元意志是一种统筹意识与身体的能量,它凌驾于自我意识的纬度之上,不被我们的意识所感知。作为一种统筹意志,它拒绝任何形式的分类,不断整合与修正一切主观认知上的偏差。它永远向外展开。最高意志倾向于融合与无我。

   

      在我看来,抑郁症患者据有过强的自我意识,与过弱的元意志。首先,自我意识的强弱在不同时间与场合总在不停地变化。当你睡觉时,自我意识达到顶峰。这时的你完全沉浸在对自我的感知中,失去了与外界的联系。这是自我意识自由蔓延的后果,导致了你对自身的绝对关注。当然,我们知道在这种状态下身体是处于麻痹状态的。前文所提到的侵蚀性,即指我们需要消耗能量,才得以有效地控制自我意识的蔓延。经过一天的劳累,我们能量枯竭,自我意识义无反顾地失去控制,我们进入睡眠,进而缺失的能量被补充,以此周而复始。我们的日常就是在不断平衡自我意识中消耗能量,从而达到既能适度关注自我,也能有效地感知外界。

      在马斯洛的著作《存在心理学》中,有提到一个有趣的概念— 顶峰体验(Peak Experience)—比如,当你与情人接吻时,或因灵感迸发而专注思考时,抑或激情澎湃地演讲时,你都在经历顶峰体验,即个体经验的至高点,个人的完美表达。马斯洛强调在这种状态下,人进入了一种“无我”状态。换言之,我们在最专注时,对自我的感知最弱,而对世界的感知最强。甚至有一瞬间,你可能会感到这种分界线的模糊— 我即世界,世界即我—两者似乎要合二为一,融合为一个整体。而压制自我意识,以让你达到这种状态的第一推动力,就是前文所题的元意志。

      对于抑郁者来说,由于元意志的无力,导致自我意识总是处于满溢状态。自我意识过强的直接后果,就是当抑郁者在做无论多么琐碎的事情时,都在无意识地不断思考“自我”于”外界”的关系。比如当你做一道数学题时,不会过分感知自己的存在,从而可以节省一部分精力去用于思考与解决问题。而这对于抑郁者来说这会有些困难,因为他们总在专注之前,预先假设一个“我”的存在,如此一来大量精力在自我与外界关系的转换中被耗干,能量很快消耗殆尽。这时,患者口中的那种“不可抗力”就来了,身体失去控制,抑郁症发作了。

     简单总结,抑郁症的本质是能量枯竭,是由自我意识的过度侵蚀造成的。




结语:小谈人的自我实现

     海德格尔有言:“事情本身是深深掩藏着的......“

我曾在自卑与抑郁的泥沼中苦苦挣扎,至今如此,未来依旧。为寻求解脱,我做过太多尝试,迷失于各种伪善的理论与方法中,难以脱身。我把自身的幸福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位置,却暮然回首,发现自己已离那源始的存在,愈发遥远了。

作为前车之鉴,我也想如此告知各位深陷抑郁的朋友—不要再浪费时间去奢求别人的理解,因为你毕生要面对的,恰恰就是这些永远不会,也不想理解你的“局外人”。不要期待一位贵人的降临,没有任何心理医生能够拯救你。

对于抑郁症的治疗,任何外因都无能为力。一切外力的介入,均建立在自我觉醒的前提之下。人的可塑性远比想象中的要强,基因并非限制我们的囹圄,而是激发潜能的沃土。我喜欢把现在的痛苦,看作一种过渡的状态,一个意识觉醒前的小小间奏。实证科学在此问题上的态度十分暧昧,却有一点值得确定-- 自发性的个体升华是唯一且确实的方法。这将非常艰苦,因为人终归很难短暂地放弃自己,复发的恐惧总是如影随形。但无论你在经历多大的痛苦,请一定要默默坚信,存在,就要独自创造;在黑暗中前行,在孤独中超越,生命的可能性如此展开。

道路仍不见尽头,一切都还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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