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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夫熊貓2》決戰《武俠》:宇宙最強敗給誰

甄子丹號稱「宇宙最強」,卻敵不過一隻肥熊貓。《武俠》找來金城武配搭丹爺也無法補償其內在缺憾,致使票房與口碑皆遠不及同期上映的《功夫熊貓2》,真是「傷害我國人民感情」,眼巴巴的看著中國武術的國粹被老外隨手拿來,改頭換面,成績竟然勝過中國同胞的創作?莫非香港觀眾真的崇洋媚外,自家文化也要「出口轉內銷」才覺追上潮流有品味?


真要說文化,香港這「沙漠地區」的觀眾看暑期猛片,又豈會理會電影裡的文化內涵是否「正宗」?最要緊的是賞心悅目,消暑提神。《3D肉蒲團》兒童不宜,那「3D肉騰騰」的熊貓阿寶則是老少咸宜,有搞笑、有動作、角色有成長、故事有信息,絶對是荷里活精密計算的示範作,當然大受歡迎。

但我想說的是,其實《武俠》和《功夫熊貓2》在文化內涵上十分相似,都是以中國功夫的元素結合一些西方戲劇的主題,只是前者銳意創新,觀者褒貶不一;後者精心計算,票房不難成功。若不以商業價值為指標,《武俠》其實不一定輸給《功夫熊貓2》。

先說《功夫熊貓2》:電影把八十年代港式功夫片的風格與傳統武俠元素共冶一爐(炒埋一碟),這一集阿寶已是「龍戰士」的身份,眾人眼中的英雄,惟他的師父指出他還要向「心平氣和」(Inner Peace)的境界進發(表現為太極拳的以柔制剛風格)。然後兩條戲劇主線隨即展開:一是阿寶身世之謎--- 為甚麼一隻熊貓的父親是一隻鵝?因為阿寶是收養回來的孤兒,其父母早年被江湖惡霸「沈老大」逼害,整個熊貓家族被滅。這又引進另一主線:孔雀沈老大是火藥天才,但心術不正,製作槍炮戕害武林,成為公敵。這次「龍戰士」阿寶與同門下山對付沈老大,就為了匡正武林正道,亦隱伏了身世之謎與家族血仇的戲劇張力,是武俠小說中常見的格局。


至於其場面設計結合了武打與搞笑雜耍,擅用四周環境的設計與道具表現出千變萬化的驚險場面,例如拿人力車追逐,在屋簷上疾走,在兵工廠的輸送帶上對決等等;較年輕的讀者們未必知道,那其實是八十年代港式動作片的典型風格,表表者當然是成龍-- 可惜他只能在《功夫熊貓2》裡當「猴大師」的配音,而且對白少得可憐-- 然而看著阿寶帶著大肚腩跳上跳下,其實說他的原型是成龍的師兄洪金寶更加貼切!

相對《功夫熊貓2》的精心運算(或公式化),《武俠》則嘗試以科學化的形式演繹中國武術,以電腦特技模擬人體被高手擊中後,體內的神經系統、血管和器官會有怎樣的反應,就像《人體漫遊》那種生物紀錄片一樣。金城武飾演的捕快徐百九,更加有一套結合中醫穴位脈絡學說與神經科學以至心理學的獨特理論;他拉著劉金喜(甄子丹 飾)到案發現場重組案情的一場戲,就像時裝警匪片的鑑證科搜證片段。可惜電影下半段回到以武打場面為主,甄子丹真正身份被揭,惡人大舉進攻,連場武打當然是觀眾期望,只是上半段的形式試驗無以為繼。結局劉金喜與冷血殘酷的父親決戰,甄子丹不再無敵,皆因對手是久休復出的一代武打巨星王羽。結果《武俠》莫說是虎頭蛇尾,根本是反高潮,主角們沒有打敗大壞蛋,而是惡人有報應-- 天打雷劈!觀眾大呼無癮,離場口碑也不會好。難怪人們還是愛看新瓶舊酒的《功夫熊貓2》。

不過,正因為筆者看過七十年代以來的港產功夫片,《功夫熊貓2》給我的只是懷舊,卻也不見超越前人。再者,雖然此片有不少武俠故事的元素,但母題始終是西方的,對中國武術的理解和演繹也是膚淺得很。中國武術電影的演員大多有武功根底,故事內容會對武功的種類和門派有所分別,那麼熊貓阿寶是何門派?練習的是何種功夫?猴子耍的就是猴拳?那阿寶使的是否「熊貓拳」?(螳螂耍的卻不是螳螂拳,反而更像太極)。那根本不重要,因為阿寶是「命運之子」,上天所選定的英雄,這是西方的神話。沈老大因為被預言會被一個「黑白的傢伙」所打敗,所以滅絶熊貓一族,以絶後患,結果還是被阿寶徹底擊敗。功夫電影也多會著重練功的過程,但阿寶好吃懶做,疏於練習,最後突破全因「頓悟」而非苦練(可憐了苦練多年卻不及阿寶的飛虎女)。而阿寶的所謂「頓悟」,卻只是勾起埋藏已久的童年傷痛,了解自己的來歷,同時就到達了「心平氣和」的境界,得到了能徒手卸走炮彈的「四兩撥千斤」功夫。


為甚麼阿寶只是「記起」就能「心平氣和」,而不是「不能接受真相」呢?為甚麼「接受真相」就能功力大增呢?劇情輕輕帶過,功夫根本不是主菜,主菜是西方電影常見的心理成長;功夫只是阿寶「內在歷程」(inward journey)的象徵,焦點落在突破心理關口的一刻;然而東方武者倘要強身健體兼修心養性,則是欲速不達的漫長實踐,豈會如此輕率。難怪有些人說《功夫熊貓》是文化侵略,其侵略性正在於電影挪用了中國的元素,在中國觀眾當中大收旺場,自家製品卻被冷落。批評者恐怕中國的新一代以為這就是「中國武俠」,但當中的精萃卻被棄如糟糠,換了一個西方的內涵,才是真正的文化威脅。

說回《武俠》,內裡其實也是西方母題。主角本是隱世高手,雖看得出使的是「五形拳」中的「豹拳」,但練功場面欠奉,細節描寫皆讓路予徐百九的「偽神經科學想像」,主線也是身世之謎。


劉金喜本是十惡不赦「七十二地煞」的二當家唐龍,是流亡的西夏人,因祖先曾被漢人屠殺,變成了冷血的復仇使者。劉金喜殺人面不改容,一家大小全不放過,卻有一次殺人時,被死者的兒子目睹過程,心裡受到莫名的衝擊,竟隻身逃走到偏遠山村,改名換姓做個普通人。戲劇重心是他與父親重聚,而堅決不願回老家,因為他選擇一個新的家,要一個新的身份。與阿寶相反,劉金喜須極力割段自己的過去才能換來「心平氣和」;命運也選定他,但那卻是噩運。「七十二地煞」到山村找他時傷害了不少無辜的村民;劉金喜亦付出了重大代價,自斷一臂以示「償還一切,不拖不欠」。親父卻不放過他,不惜父子相殘。這也不是東方的,而是西方文學裡常見的「弒父情結」(逃亡和斷臂是「殺父情結」衍生之反應)。


《武俠》的「弒父」主題也許反映了導演陳可辛銳意創新的心態,也顯示了他對傳統忠孝信義價值的質疑。故事的背景是民國初年,古今中西的道與術交替衝擊之時,也烘托著導演革新武俠類型的野心。相比《功夫熊貓2》作為純粹的消費品,充滿著膚淺的商業計算,《武俠》雖然看來作了一次不太成功的實驗,卻仍然有一種文化自省。而且「弒父」不是唯一的母題:天斃惡人的結局即使反高潮,卻也呼應了滲透在戲中的因緣業報,仍然是東方的世界觀。那不是簡單的「命中注定」。劉金喜向徐百九分享,曾遇到一位高僧,認識到「同謀者」的觀念,即世事交織難分,罪孽不是個人的,而是處於一罪惡的網羅之中,人人有份。劉金喜兇殘,因為他父親更兇殘,成為惡人是金喜唯一的生存之道;而「七十二地煞」冷血,是因為曾被漢人屠殺逼害,背負種族血仇。那漢人為何要逼害西夏人?上溯罪惡根源,無窮無盡。《武俠》沒有給予答案,只能「向前看」,讓劉金喜一家重過新生活,只是夫妻二人心裡戚戚然,到底得不到inner peace。也許,若金喜遇到的是耶穌會傳教士而不是佛僧,終會得到真正的救贖,跪下禱告「我和我父家都有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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