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伯軒
陳伯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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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過去訣別:獻給我摯愛的家

我像一隻貓,在新的窩巢中繞圈圈踱步,卻總是找不會那熟悉的窟窿,我勉強窩著,卻總在閉眼的那一刻想起熟悉的,雖然破舊卻讓人安心的髒毯子。

我正像隻貓,在睡前不斷地在小窩中踱步,感受哪一個角度更「舒適」

這就是我現在的狀態寫照,我感覺到我在經歷一個快速的轉變期。上週二我把鑰匙交還給房東,翻開在牆壁與衣櫃夾縫中找到的租賃契約,明確標記出我開始承租這個地方的日期,簡單計算一下,居然也已經九年多了,就連房東聽聞這件事情,也驚訝地說:「有這麼久嗎?!」。

時間真的過得好快,若算上我大學時期的承租時間,我已經住在這個地方十二年了,而人生有幾個十二年呢?

 

我在這個地方的牆壁上刻上人生的軌跡,在最是青春的二十多歲時光中恣意揮灑,如今彷彿人生的齒輪再次被撬動,緩緩卻確實地移動,我們在短短一週的時間內打包裝箱,然後搬上貨車,再也無法回頭。

再也無法回頭⋯⋯。

當我最後一次返回這裡時,已幾乎看不見當時生活的樣子,在這搬走卻又還沒退租的這一週,每當我在新家的床上躺下,閉上雙眼時,我總覺得我的心依舊留滯在原地。我不願離去,如同一抹幽魂的記憶殘響,在那幾乎已經成習慣的小套房中,我感到安心,每當我閉上雙眼,我就彷彿看見那張桌子、那個書櫃、那些幾乎已經變成習慣的習慣,就連窗外流洩進來的光影都無比熟悉,但當我睜開眼睛,我只感覺到陌生。

窗外望出去的圍牆和牆外的電線竿與綠意。

新的家。

即便房屋所有權狀上明確地寫上我的姓名,即便我完全參與房屋買賣、易主、佈置、入住的所有過程,我卻依舊感覺到陌生。

我理解這現實轉變,但心底卻幽幽地有個聲音,彷彿在對我說:「我什麼時候才可以回家?」,這十二年來,我已經把那裡、那間小小地、擁擠地,就連走道都只容一個人通過的小地方當作我的「家」了。

 

而今,我躺在嶄新的大床上,感受到它的緩慢陷入,我的身形漸漸地在上面留有痕跡,我閉上雙眼,卻總還是可以看見那個地方,只能在夢中走回去的地方。那天我已經親手把桌子搬開,掃開所有櫃子後積累的灰塵,拔掉牆上所有這幾年被我黏上的掛鉤,於是當房東關上總電源開關並闔上門扉時,我已經完全認不出那裡,只剩她對我說的一句客套話:

「有空歡迎你回來玩。」

門口的芒果樹,我很喜歡這裡的綠意。

但這扇門後的,已經完全不是我認得的那個地方,不是我居住好幾年的、曾經用力生活過、在桌前奮力敲打鍵盤的地方了。

我的家終於只存在夢中。

 

我花了好多時間準備新的家,也花了好多心力不斷地在整理、撫過每一本書之時嘗試與過去訣別,但在真正離開,真正抹去痕跡的那一刻,我依舊感到無比惆悵,我的心口彷彿被一塊石頭沈沈地壓著,沈重地讓我喘不過氣來。

那個在馬賽克玻璃窗後透進來的陽光,天花板上的燈管投射出的陰影,以及彷彿永遠都在身邊的,壁虎的嘎嘎聲響,是讓我安心的聲音,也是讓我感到安全的地方

而此刻的我躺在一個全然陌生的所在,每當我躺在床上睜開雙眼的前一刻,我總還是預期自己可以看見舊家的天花板,但當我撐開眼皮後,卻總是失望,只能說服自己習慣眼前的一切。

我躺在床上,感受新家窗子投入的光線,觀察著天花板上的吸頂燈與光影互動的方式,感覺洗衣機在陽台上快速運轉的嗡鳴聲,緩緩下沈的身體在床舖上留下痕跡,我深呼吸⋯⋯我得習慣這一切。

 

我在那十二年間與前一棟房子的默契彷彿一種如同呼吸般的直覺,就像是女巫騎上掃帚,蹬一下地板就起飛的輕易,如同與生俱來。而此刻的我卻還在習慣,習慣一個新地方,習慣新的聲音、新的味道、新的光線、新的所有東西,以及新的生活,我像一隻貓,在新的窩巢中繞圈圈踱步,卻總是找不會那熟悉的窟窿,我勉強窩著,卻總在閉眼的那一刻想起熟悉的,雖然破舊卻讓人安心的髒毯子。

 

我想念你,髒毯子。

即便你真的已經殘破且不堪清洗,但卻在我心中佔據最重要的那個位置。

搬空後的家,我們怎麼在這邊生活這麼多年的?原來這裡有這麼小嗎?

理智上我知道我再也回不去了,但每當我閉上雙眼,就彷彿可以回到那裡,想像自己張開眼睛時可以看見的樣子,想像那張黑色桌子、那幢總是吱嘎作響的破衣櫃、那張有點骯髒的椅墊,以及湧入腦中的美好回憶。

獻給我曾經努力活過、努力經營的那個地方,

謝謝你帶給我這麼多美好的回憶。

謝謝你。

屋頂看出去的樣子,我曾在這邊看過螢火蟲,也看過無數個日落,從沒想過會從這邊永遠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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