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北溟
樊北溟

也谈丹麦的小组学习

每当看见老师捧着大白纸、手里还攥着一大把水彩笔走进来时,我都要在心里小心翼翼地深吸一口气。那种沉重的感觉简直一瞬间将我拉回到中学时代某个突然得知要写随堂作文的下午,仿佛平整的湖面上忽然聚拢起浓暗的阴云,一切都可以预见,晴朗的心情很快就要被风吹跑、雨打散了。

对于早就习惯了传统的“问答式”课堂的中国学生来说,这种动辄进行小组任务的形式实在是让人压力很大,几个随机组合的同学需要在很短的时间里围绕着既定话题展开讨论,大家七嘴八舌、集思广益,不仅需要尽快明确即将发言的主题,还需要罗列出发言的要点,更重要的,一切必须符合逻辑,并且具有说服力。我在两种语言和不同的思维方式间努力进行着切换,切换的开关却永远锈蚀而滞涩,嘴永远跟不上脑子,脑子永远跟不上眼睛,总是很快就迷失在了语音和语义的沙漠里。更难的环节是最后的展示,接受过八年职业训练的我倒是并不觉得怯场,只是要把刚刚“输入”进脑海里的信息再以另外一种方式“输出”出来,着实不容易。在汉语表达中我有很多固定的搭配,比如“有效提升”“切实开展”“综合素养”“学科思维”。涉及到具体人员的时候呢,也可以潦草地用“相关人员”“有关部门”一语带过,但是这些边界模糊、指向不明的表述在这里统统不能用。在这里,好的呈现是“make sense”,未必有多华彩绚烂,但应该是目标明确、逻辑完整的。

同学们也总是很友善,如果我沉默得太久,他们就会特意鼓励我多说,汇报发言的时候,也会特意问问承担哪个部分会让我觉得舒服。这些课堂表现显然不只是与生俱来的“与人为善”,而是日久天长被这种课堂模式下训练出来的结果。老师们总是强调:“相互尊重”,不要用“好的,但是……”这样的句式否定任何人,一切想法都值得被鼓励。并且总是建议大家多和不同国家和文化背景的同学合作,好朋友们不要总是“黏”在一块儿。因此分组的方式也不全是基于自愿原则,有的时候是每个人先写出自己感兴趣的话题,然后同学间彼此寻找,几个人找一个兴趣和能力上的“最大公约数”;有的时候是随机报数,让座位原本隔得很远的同学通过报出的共同数字随机组合在一起。

目前为止,我感受到的丹麦课堂像是一种延展性很好的金属,一切都是共生的、可塑的,方向、对错显然都不是最重要的部分,重要的是通过对话,大家合力拉伸内容的广度和深度。也正式在这样的教学互动里,处处闪耀着思维如金属般迷人的光芒。

有的时候老师也会组织一些名为“etivity“的线上讨论,作为身处其中的参与者和曾经的教育从业者,我总有两幅看待事物的眼镜。

线上讨论并不是什么新事物,但如果只是把交流的阵地“平移”到网上,把日常对话额外变成某种意义上的网络论坛,那实在是自寻烦恼。我的老师显然并不打算这样做。所以到底什么样的课程内容会在etivity上开展呢?多数是那些可以链接更开放的网络资源的作业。

纸质阅读是按章节排列的线性顺序,而网络阅读则更多的基于一种链接关系。像是思维导图里的元素,一个信息点可以四散出更多的信息源头,所以一个人想学习多少,完全都由自己决定的。

更有趣的是同学间的彼此留言。我发现大家不只是简单地评论一句“这太好了”“太棒了”(况且千万不能相信外国人awesome、amazing这样的鬼话,他们每个人都是“大惊小怪”的高手),而往往是在点评内容的同时,再追问出一个新的问题。如果只是几个人这样做,或许只是某些人的好奇心使然,但如果每个人都如此留言,显然又是一种“训练有素”了。我把我的疑问拿去问了欧洲的同学,得到的答复是:通过提问可以让发言者进一步深入回应,还有可能让他从批判的视角来重新审视问题。我信服这样的答案,也似乎看到了培养“批判性思维”的可循路径。而对于参与者来说,“学会问”和“学会答”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如何把学生引导到深入学习的层面,对于老师的组织能力和课程架构能力,同样也是一个不小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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