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鸟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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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鸟文学是个独立 App,它的表达在不停变化,认识它的人都有不同的机缘。此前你可能会从各种短篇小说、长篇访谈,人类学田野笔记或者和它的前身《好奇心日报》的联系认识到它,如今它还在持续作出调整。不过它的价值观一以贯之:和我们所处的世界保持距离,与此同时又不会袖手旁观。

“消费我,陪伴你!”|接力访问044 Dika

Dika 是个松弛的人,在我们这里,能做到松弛不容易。
题图来自 Kin Li on Unsplash

原文刊載於小鳥文學

文|杨樱

在普通人会觉得需要很正经去处理的那些事情上,Dika 处理起来都还挺时髦的。比如搬家。

4 月底的时候她要搬离上海,朋友圈先贴出来一张黑白海报,上面写着“欢送会&拍卖会”和时间地点。到了那天,又发出来一张照片,她捏着两张小纸片,黑色细长的那张是份酒单,一款“白白上海”,白酒金酒柑橘牛奶,主打温柔的告别;一款“不做海报做highball”,威士忌苏打和黑糖;还有一款叫 oho,其实就是开盲盒,利用家里现有的材料(比如客人带来的杨枝甘露)随机做了什么,下单者必须喝掉。Dika 捏着小卡片的手指有剪得方方短短的指甲。

这份酒单是她在酒吧做调酒师的学习成果,至于去酒吧工作的原因,则是希望先让自己适应一下体力劳动,一天站立 8 小时以上还要端茶送水洗大量杯子,如此这般,也许可以给自己之后去澳洲“做农民”打一点基础——她在 2022 年上海封城期间意外申请到了一份打工度假签证,这份签证只允许她打短工,但可以在澳洲随意移动。在被关在家里的时候,这是为数不多发生的和未来有关的事情。

Dika 出生于 1997 年,在英国读书,疫情期间回国,曾经是全职的平面设计师,兼职模特,兼职调酒师、全职的教育培训行业从业者,以及兴之所至的纹身师。她接触过很多人,准确地说,她维持一些工作的原因就是试图借此接触各种各样的人,尽管如此,那场“欢送会&拍卖会”还是有让她意外的部分。

也许是因为有酒单,也可能海报在网上传来传去,那天晚上家里来了一些 Dika 和朋友们并不认识的人。他们原本以为自己会去一个酒吧,没想到站在了人家的客厅里。

Dika 和其中一位聊天,得知她刚刚搬来上海不久。那晚离开之后,她还找 Dika 做了 handpoke,“手针纹身”——如果你不熟悉,可以理解为纹身行业的手工作业,优点在于亲近感和工具简单便携——和拍卖搬家物件一样,Dika 会觉得这些事情都给自己带来某种意想不到的东西,“我的东西可以陪伴一个城市里的陌生人,我可以以这样的方式跟这个城市里的人发生一些连接”。

她是在英国的时候学会 handpoke 的。那时候她有个室友,也是她最好的朋友之一,是个塞浦路斯人。“她的国家还挺分裂的,所以我们有比较高浓度的政治观点交流,除此之外我们还交流电影和厨艺,比如《狗牙》;然后她给我做酸的奇怪的东西,我做拉面”。也是和这位朋友,Dika 有“真正意义上的政治交流,后来回国就再也不可能有了”。

塞浦路斯朋友为 Dika 文了第一个纹身。图案其实没有什么具体指向,但有一个挺温暖的细节:有一次她们一起逛街,她们在一家店里的绘图本上留下自画像。Dika 画了当时自己一副插画里的形象,塞浦路斯朋友画了一个抽象图案,说这是她灵魂的样子。后来 Dika 把这个图案稍加改动,让朋友文在了自己的右臂内侧,这事儿是在厨房里完成的。“大家对这件事情态度没有那么严肃,没有那么患得患失……很多人是很紧张的,只愿意花高价去购买这个东西……”

这个厨房让 Dika 的很多朋友学会了 handpoke,彼此像小朋友涂鸦一样文来文去,这种和另一个人微弱又长久的关系让 Dika 觉得微妙又神奇,又有点像她在伦敦的整体社交活动的缩影,随意、不可预测但却是牢固的;等她回国之后,“这种类型的事情锐减”,更不要提上海封控之后的那种沉闷气氛,“一方面可能更关注自己的内心世界,另一方面其实也有很大的精神创伤,不如之前那么乐观。刚解封的时候,大家戾气蛮重的,特别对外卖员或者快递员之类,很多交通事故就是在眼前发生。”

她的专业是平面设计。回国之后先去了北京一家策展公司工作,“服务于圈子里的艺术展览,有熟络的艺术家”。她惊讶于一到晚上就要去大圆桌上喝酒的工作方式,又觉得自己的工作不过是资本游戏里的某个环节,于是辞职搬到上海。当时她的很多在北京的朋友都去了上海,“因为之前很多办活动的地方、有意思的空间都消失了”。

她到上海是 2021 年。上海也和她想的不一样。除了一份教育培训行业的工作,她在上海也做兼职模特。这份工作她是从伦敦开始的,一家定位多元化的模特经纪公司,填的表格就很打动她,“申请人的性别或者身材可以是零到无穷的那种”。她其实没有工作多久,因为当时正值伦敦新冠疫情。类似的期望值她带到了上海,但上海的选择少得超出预期。她觉得是因为市场需求的减少,即便有主流审美之外的品牌尝试寻找自己的顾客,情况也并不乐观。她目睹共事过的品牌短短一年就停止运营——这和整体的经济环境也不无关系——同时国内的模特行业也不在 Dika 的理解范畴之内,她从来不知道有专门的模特学校,以及,“工作的时候我问别人是学什么的,回答是学服装表演的。”

Dika 是个松弛的人。无论是和他人,还是和社会可能发生的种种交集,当它们出现在她的生活里的时候,她会带着善意和好奇心观察它们,而不是呈现某种不由自主的防御姿态,或者进入某种利益权衡。与其说她主动介入很多社会议题,不如说她不设防。对社会周遭的人和事保持敏感成了一种本能,“Dika 对很多发生的事情都有精准的描述”,这是推荐她进行接力的文楚给出的推荐理由。

她会注意到酒吧内部派对上闷闷不乐的陌生同事(他坐在我对面,我当时在洗大家的杯子,然后看到他戴着耳机看剧,自己点了一杯喝的。就是他有点强迫自己来到这个地方,但是发现自己并不属于这里),也会在坐出租车的时候问司机封控时候的生活(只能用热水器里的水泡泡面之类,“这些事情怎么理解?离每个人都很近,但是现在又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一样,对吧?”)。

Dika 封控的地方,最开始只发了一大包上海青。她每天都吃。“今天煮着吃,明天做汤,后天做成丸子。”后来她把一颗上海青种在花盆里,变成了盆栽。“然后它就开花了。我第一次看到青菜开花,第一次看到青菜这么完整的生命周期,长更多叶子、开花、长到原来大概三倍高,还结了果子。我查了一下,才知道菜籽油就是从这里面榨出来的。”

她给这颗青菜、还有当时种的葱、洋葱等等一系列的“封控伴侣”拍了照片,准备把它们做成一本小册子。照片是用胶卷拍的,但是后期出了问题。

“当时因为一些政策原因,不允许快递员上门取件,快递邮寄被小区集中管控。封控的时候那种统一的快递架,像当时所有的核酸检测点一样,都是临时搭起来的,很简陋。后来下暴雨,胶卷就在等待被取走的过程中被雨泡了。”

“一开始送到一家店,说没办法洗,我就很伤心。后来找了一个熟悉的人,说可以,只是里面会扭曲或者变形。结果出来还挺有意思的,也挺符合当时的魔幻氛围。”

她说小册子如果做出来可能会送一些给朋友。这让我想到她之前在上海做的一系列小物件。那是她刚到上海那年的七夕。她把自己身体的各种照片重新设计(有一些是局部、有一些是模糊、有一些是拉伸变形),做成了鼠标垫、海报、手机支架等等各种家居用品或者装饰品。在公众号里,她这样写:

”作为模特,我常常被要求,被限制,被观看,被选择。我好奇模特身份的更广维度以及自我形象应用的更多可能性。

作为平面设计师的我,则通过对图像的操纵,将自我形象进行实验性的再处理和新应用。

认识我,如盲人摸象。”

她管这一系列设计叫做“消费我,陪伴你!”。这很上海。


Q:最近在做什么有趣的事情?

A:刚刚搬来澳洲。

Q:这件事对你来说新鲜的地方在哪?

A:第一次踏入这片土地,植被、生活方式、澳言澳语,都很新鲜,包括自己在这片土地上的身份也得在摸索中重新建立。

Q:最近希望解决的一个困难是什么?

A:找到农活干。

Q:希望推荐谁来接力?

A:很难选!我推荐两个吧,萧勇和赵晨曦。萧勇把艺术书带到非艺术人群的手中,带着大家在北京寻找蘑菇。赵晨曦觉得时尚属于老百姓,并且想 make China lit aga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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