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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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环下的邪恶

古往今来,不乏明火执仗的强盗、为非作歹的流氓、公行不义的恶吏。对这些人,人们唯恐避之不及,但并不认为他们是什么影响深远的祸害,因为其恶行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必定行之不远。但如果某个恶徒刻意乔装,让一些轻信的人认作圣人,将骇人的罪恶掩盖在光环之下,那么,其危害就非同等闲。

在光环掩盖之下行恶,这种事例并不少见。你看,那种假装行善的骗子,实际上贩卖假药害人,不就是例子吗?但这种人并不构成大害,给人类的教训也十分有限。更值得关注的,是那些以国家或某个组织的名义行恶的事例,下面就是三个典型例子。

人民圣殿教

如果某个邪恶之人自称圣人降世,以上帝的名义骗人,招揽生徒,组织邪教,有主见的人未必上当,但那些幼稚或耽于幻想的人,就可能轻听轻信,不免堕入陷阱,以致酿成大祸。发生于上世纪、震动全世界的“人民圣殿教”案,就是一个最著名的例子。该案已经过去40年,其详情已被全世界的媒体广泛报道,案情也不特别复杂,真实内幕已经完全清楚,并不存在什么未解之谜。但其中的教训,却未必已被充分认知。

人民圣殿教教主琼斯(1931—1978),1953年在美国印第安纳波利斯创立了一个小教会;1965年发展为所谓人民圣殿教。起初,该教设立免费饭堂、托儿所、老人诊所等等,以帮助贫民或弱者,颇获好评,琼斯也获得种种荣誉,跻身于上流社会。琼斯居然自称是神的化身:首先化身为释迦摩尼,然后化身为基督,后来又化身为列宁。据说他18岁时的偶像是毛泽东,决心在美国建立一个“社会主义州”。有这样一位圣人充当救世主,那些对生活感到绝望的人,岂不趋之若鹜?信众从四面八方涌向他,最多时达数千人。

然而,琼斯可不是什么善类。他以共产主义的名义,肆意占有信徒财产,假装神迹行骗,随意占有女信徒;对信徒进行严密的精神控制,要求信徒对他无限崇拜、绝对服从,每天学习琼斯的教导,作什么批评与自我批评;严厉监控信徒的私人生活,没收信徒的护照与私人财产;鼓励信徒互相揭发与告密,敦促信徒警惕外部敌对势力的破坏,成立“革命保卫委员会”,用以残酷惩罚任何被他指为不忠的成员,甚至随意剥夺信徒的生命。这些恶行,逐渐透露到外界,引起了媒体、公众以及某些官方人士的注意。面对各方面的质疑与批评,琼斯一方面以强硬回击应对,同时在1977年带领一千核心信徒迁徙至南美的圭亚那,许诺信众:那里是一个热带天堂,没有外面世界的资本主义邪恶。这一小批人在热带丛林中,依据琼斯的旨意艰苦耕耘,创立了琼斯镇这一农业公社,过着与世隔绝、近于原始的生活。教徒们实际上失去了任何自由,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在琼斯的武装卫队的监视之下。

美国众议员瑞安,本来对人民圣殿教怀有某种同情;在众多指控不断传来之际,瑞安想看个究竟,以便为之澄清。1978年11月,瑞安带领一个包括记者在内的小型调查团来到琼斯镇。他受到琼斯的热情欢迎,并被允诺不受限制地与教徒交谈。琼斯坦诚异常:“这里没有任何限制,一切情况都可以调查核实。我欢迎外界了解我们的公社成员怎样劳动,看看我们如何根治资本主义社会的种种恶习。”果然如琼斯所言,瑞安看到的是一张张幸福的笑脸,所有人都一致赞扬琼斯为他们带来了幸福。信徒们一片欢歌笑语,尽情地歌颂他们的美好世界,庆幸他们摆脱了那个竞争、金钱至上的资本主义社会。瑞安深信他已看到了全部真实,再无疑问,在信徒们的热情欢送下,满意地踏上归途。但就在登车的一瞬间,调查团收到了一个姑娘偷偷塞给的纸条:“请救救我们,我们想离开这个地狱。”于是瑞安又回到了营地,他终于看到了一个患偏执妄想症的琼斯。经过一阵紧张不安的骚动之后,有20个信徒壮着胆子自愿跟随瑞安离去。瑞安带着这一小批人迅速乘车离去。但就在瑞安等赶到一个小机场准备登机之际,琼斯的武装人员恰好赶到,在一阵急促的枪声之后,有5人当场毙命,其中就有瑞安。琼斯自知罪责难逃,就于当天晚上命令所有信徒饮下掺有氰化物的果汁。除两人反抗被击毙之外,923名信徒都如痴如醉、服服帖帖地受死。死时,一家人抱在一起,一对对恋人抱在一起,他们大概怀着很快将在另一个世界相逢的美好想象。一名信徒的录音机录下了整个恐怖过程:琼斯的毁灭性演说、信徒的疯狂呼号、母亲为孩子求情的凄婉……。当第二天圭亚那军队赶来施救时,那里只剩下一片沉寂。至于那近千个魂灵是否在去天堂的途中,则无从知晓。

波尔布特

如果说,邪教主以一个小教会行骗,其力量毕竟有限,那么以武装集团或国家的名义行骗,其祸害就要大得不可比拟。历史上,拜上帝会集团、墨索里尼政权、希特勒政权等,就是这样的例子。更能说明问题的,是离我们最近的波尔布特集团,它所犯下的罪行,就是放在整个人类历史上看,也是够骇人听闻的。

波尔布特(1925—1998)是柬埔寨红色高棉的首领,1970年开始在柬埔寨东北部农村开展游击战,1975年攻入首都金边,成立所谓“民主柬埔寨”。1978年底,波尔布特被联合内部反叛部队的越军推翻,带领少数追随者重新进入丛林,直至1998年最后被消灭。

波尔布特的真正令人感兴趣的故事,发生在1975至1978年这三年中。其时,中国正处在文革结束及其后的历史性转折中,所有人的兴奋点都在国内问题,没有几个人去关注柬埔寨那块陌生的土地。只是到1978年底越军侵入柬埔寨,1979年初中越交战,人们才开始注意到柬埔寨发生的事情。又过了若干年之后,人们才从陆续传出的信息得知,在柬埔寨所发生的事件如何震惊世界。

简单说来就是,波尔布特集团在柬埔寨的3年统治,进行了人类历史上空前残酷的乌托邦社会实验,为此不惜消灭了多达200万人的三分之一的柬埔寨人口,其中包括30余万华侨。波尔布特干了些什么呢?只要听听下面这组不完全的事实,想必你就会震惊得无法言语:金边的200万人口几乎被全部赶到农村,听其自生自灭,由饥饿、疾病与屠杀夺去生命无数;剥夺几乎所有私有财产,居民被编入劳动营,依赖少量配给生活;废除货币,也几乎废除商业;交通几乎全部停顿,禁止自由行动;拆散家庭,强制夫妇分居,禁止自由婚配,由政府指定配偶;取消邮政电信,被拆散的亲人彼此不通音问;最彻底地铲除知识阶层,几乎所有知识分子或死于非命,或死于饥病交加;没有医院,几乎全部学校瘫痪,各级官员绝大部分目不识丁;禁用书籍与印刷品,全部文化活动陷于停顿……。

一个似乎更恐怖的事实是,波尔布特集团的一切暴行,所依据的理念,虽然不能使人认同,但还是出于某些广泛流行的理论,并非全是疯人狂想。例如,波尔布特所主张的彻底摧毁旧政权机构、明确阶级阵线、镇压反革命、废除货币与市场、实行供给制、废除私有制、实行公有制、开办公共食堂等等,早已出现在各种理论著作中,而且在不同程度上曾在世界他处实行。但唯有死心眼的波尔布特,才不折不扣地照书本实行,且一竿子插到底,其恶果就非同寻常了。后果一至如此,或许连波尔布特本人也没有想到吧。

正因为如此,柬埔寨的灾难,未必将不再在其他地方重演。

南街村

一个村庄能有什么耸动天下的故事?现代中国恰好就有一批能量大得惊人的村庄,例如大邱庄、华西村、南街村等,它们的故事各有不同,但都名满天下,且广受媒体注意,甚至被炒得沸沸扬扬。其中属于河南的南街村,尤其独具一格,它作为一个典型事例,或许在中国现代史上将占一席之地。

人民圣殿教的故事之所以如此有声有色、震惊全球,全赖它那个胆大妄为的教主琼斯。同样,南街村之所以名闻全国,就是因为它有一个奇葩村长王宏斌。你会说:这就奇怪了,在中国,一个村长连官都算不上,完全不入流,哪来这么大的能耐?那你就不知道了,现代中国有一个天大的秘密,就是只要你玩极左,而且能玩出新花样,真正玩到那些深具极左情结的官们的心坎上,让他们心花怒放,你就一定能成大事,到时要钱有钱,要物有物。中国的左病深入骨髓,就是邓小平也心知肚明,且有点无可奈何;否则,他就不会在1992年连呼“主要是防左”!他似乎预感到了,将来坏其事业者,其非左乎!

且看王宏斌是如何玩极左的。他一开腔就站到了道义的至高点:“反对腐朽的资本主义”,要在南街村建立“共产主义的乐园”,声称南街村是最后的人民公社,是“毛泽东思想的样板村”。王宏斌作为文革过来人,很懂得如何营造让左粉们心潮澎湃的气氛。他在南街村修建了东方红广场,竖起了毛泽东雕像,派民兵24小时守卫。然后在两则竖起马恩列斯巨幅画像,真正建造了一个小天安门。那些红色原教旨主义者——这个国家最盛产的就是这号人——发现竟然还有这样一个圣地,岂不喜出望外!于是各种颂词铺天盖地而来,朝圣者络绎不绝而至,王宏斌岂不一下子成了救世主般的人物。当然,村民也得了些实惠,不免感恩戴德,对王宏斌敬之如神,称王宏斌是“南街村的小毛主席”,是毛泽东转世。

一个小小村长,当然不会懂很多意识形态。但在中国,把握极左的核心精神,其实并无困难,再无知识的人也是可以做到的。王宏斌就深得要领:将公有制与权力集中这两件事做到极致就是了。在1990年代,中国农村离已被废除的人民公社体制岂止十万八千里。王宏斌不仅完全恢复过去那一套,而且更进一步,连私人财产、私人生活也全部废除。村民不领工资,财产全部归公,所有生活物品都由集体分配发放;村民搬出私宅,住进清一色的村民楼。他声称“让村民富得没有一分钱存款”。你可能不会立即悟出这一招有多厉害。试想,如果你手中一无所有,除了百分之百地服从王宏斌之外,就再无活路了。不听话的人,岂止停发生活品,甚至不给饭吃了,哪个不怕?

在南街村,两样东西同时做到极致:财产公有与权力私有。有人说,这是天底下最坏的制度,你能不信?

经过极左年代的人都知道,一旦消灭了私人生活空间,老百姓听话固然不成问题,但也不要谈什么效率了。那么南街村吃什么呢?其秘密正在这里:银行给钱!北京的银行居然一次就给贷款10亿以上!现在你该知道,在中国流传已久的那句名言:“精神变物质”,是如何兑现了。只是,其所蕴含不再是哲理,而是利益!在已经初步市场化的大环境下,一旦有了钱,能干些什么,再笨的人也不会不知道。于是南街村有了“大发展”,2007年,据说有销售收入14亿,利税7000万。当然,功劳都计在集体经济、毛泽东思想的账上,那十多亿贷款是绝不会提到的。王宏斌想必认为,银行的钱是不需要还了。他这样想也不全错,凡成为全国样板的地方,例如大寨,国家给的支援可曾还过?过去那句老话“首先要算政治账”,王宏斌岂能不懂?于是负债愈来愈多,拖欠银行贷款竟达16亿之巨!就是这个大肆吹嘘要十年内进入共产主义的南街村,不过是“共了全国纳税人的产”,不仅对国家毫无贡献,而且每天都在张开大口吞噬巨额国家资财。

这样的村子再多几个,国家就只有破产了。

如同所有极左英雄一样,王宏斌绝不会忘记利用手中的权力,立即率先过上自己的共产主义生活。王宏斌及其亲信,如何奢华就不说了。单提一点:竟然可对任何被他们看中的女村民提出性要求,没有人敢拒绝。胆敢反抗的人,下场就是停发生活品,甚至全家都被逐出村民楼。经长期精神控制之后,一些女性甚至以为班长——王宏斌在村中独享的尊称——服务为荣,哪里还谈得上抵制?2003年,南街村主任王金忠病故,其遗物中就有2000万现金、多本房产证。追悼会当天,就有多个女人抱着小孩来到现场,声称要分遗产!

南街村消灭私有财产是怎么回事,此时终于现出了原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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