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quareness

不知道“squareness”这个词是否真的切中我想表达的一种状态，直觉上是符合的。方形，严谨，拘谨，教条，扁平，都指向这个状态。下面用两个事例来慢慢展开。

两周前，我想做一例鸡肉胡萝卜丸子，苦于没有搅拌机，只能手动剁馅。遵照阿姨的指导，需要将鸡胸肉半冻之后再切碎，很方便就可以得到我想要的效果。一整块鸡胸肉半渗着冰气，一刀下去，轻松就是一个截面。我就像是模仿小学时用的田字格一样将鸡肉先一刀一刀切成薄片，然后垂直于薄片方向再切一次。这个过程中鸡肉已经开始歪七扭八，而且由于鸡肉有厚度，还需要散开来再依次切成粒。这样的鸡肉粒有的粗壮，有的瘦小，有些黏连在一起不忍分离，有些曲高和寡需要单独加工，摊在案板上显得混乱不堪，于是我心一横，开启剁肉模式，将看不下去的鸡肉碎块们疯狂剁碎。

这就像是一则寓言故事，概括了某种命定发生的模式，而我的阿姨就是那位寓言里的智者，站出来点拨玄机。

她接过刀，拿起第二块半冻的鸡胸肉，告诉我说，应该这样切。她跟我所做的第一步一样，将鸡肉沿着某个方向切成薄片，但比我切的更薄一些，然后，她将斜靠在一起的鸡肉片再推倒一些，继续沿着第一次的方向在鸡片的截面上直接切成丝，刀快而细密。于是，鸡块变成了整整齐齐的鸡丝，再换垂直方向慢慢切完，就已经是不用剁的鸡茸了。

 很多跟我一样的人正好被悬停在切鸡肉的寓言之中。

 我的室友S，一个27岁男孩，一张爱笑的娃娃脸，喜欢做PPT，工作四年，炒币巨赚又爆亏，工作几个月换一份。他刚从上一份工作中辞职，与我聊天，说起辞职的种种理由。

S过去喜欢看36氪之类的媒体，总在思考很多计划，也有自己很明确的价值倾向。在我们谈到辞职时，他的想法是，想要更多的从事“线上为主要业务的公司”，而不是牵扯具体问题和细节的线下公司。当我再继续深入询问时，S认为线上业务如同一个条理分明的体系，只需要发挥头脑，做好自己的方案和执行，就可以迭代看效果，而具有线下业务的公司，则总会有具体的事物难以决定，需要协商，经常发生冲突，令他的工作一再耽搁，他不想忍受这种煎熬。

 S的选择实际上已经踩入了我切鸡肉的动作之中而浑然不知。

 我们身处的这个世界，就像是一块浑圆的散发着冰气的鸡胸肉，等待着被人类一刀一刀地切开，剁碎。世界有多美味，就看人们的刀法和选择如何。如田字格般的切法，就如同先在思维中设置了条理分明的坐标系和结构，以squareness的方式进行切解，实体宛如虚空，它没有重量，没有体积，没有水分，没有韧性，没有颜色，没有气味，有的只是一张Rhino的网格线，你多画一笔，或者少画一分，都不会真的改变什么。所谓线上，背后的逻辑和技术基础，就是这轻飘飘的网格线，它有一种强大的魔力，让人觉得清楚而简便，有章可循，广泛复制，而放弃模棱两可，矛盾百出，让人精疲力尽的实体世界。它甚至想造出规训现实世界的述行能力，干脆将整个世界一网打尽，试图将一切都以squareness的方式进行理解和塑造。这就是年轻人学到的最初也是最重要的课程。

S习惯了想象中的网格线，习惯了畅通无阻、自我发挥的虚拟空间，习惯了按下一个按钮，万事就会条理分明的心理倾向。他的其他行为也不断显示着这一特点。S为了解决共住空间的卫生问题，买了扫地机器人，买了扫帚和拖布，请了阿姨，所费颇具。然而事态一直向着相反的方向进行，地面越来越脏，厨房越来越乱，卫生间也越来越惨不忍睹。S试图画网格线，却无法解决扫地机器人不断地卡在地面，卡在床底，无法触及死角，擦不干净的问题，也无法解决有了扫帚和拖布，却没人清扫的问题，更没有去解决请了阿姨，厨房和卫生间在阿姨走了之后脏乱变得更快的问题。

因而，S求助于想象中的虚拟空间，一个试图纯粹地运行横平竖直线条的世界。如S一样的年轻人没有机会好好坐下来观察一坨鸡胸肉的样貌和形态，想象到另一种不垂直，不正交，不方格的世界，而那美好的闪着金光的鸡肉茸，也就随着时代的变迁，被扔到了传统和过时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