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聚时散

这几天来都试图努力地写点什么，但离开了家中那张舒服的椅子和能烫死螨虫的阳光，心里好像又空洞起来。记得上个月开始时，随手书写，都会有难以穷尽的想法和情感蜂拥而出，所以一个小时就能写上快一千字。可回到北京，坐在清冷的屋里，任是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就像天上的云朵，人间的缘分，时聚时散。

倒也不是说，真的写不出来。随手提一个话题，或者社会事件，我依然可以装作深入思考的样子，拿起冲锋枪，一股脑地把目标射成一个通透的筛子。学年轻的韩寒就好了，把那些腐肉的根都刨出来，让他们大白于天下。可我按此骂了几次之后，当下有通爽的感觉，过后就觉得索然无味，还将浑身的精血耗了个精光，再然后，也羞于让别人看见自己那时的想法，就像是一块过去的连体尿布，尿迹斑斑。实际上当我现在回顾韩寒的文，那个时代和人的面貌再次浮现，就会发现一种奇怪的现象，时代没能前进几分，而作者却早已落后了。仿佛世界对于人来说永远是雾里看花，迷迷糊糊，而看来看去，最终发现只有纳西索斯的倒影。 

这个年代，我们似乎过分迷恋社交网络上的言论，一有时间就忍不住陷入到不知从何而来的事件和言论。书籍上的文字，或是切身的经验，总还是有些颗粒分明的特点，因为它们至少经过一些时间的淬取，经过人的身体的腌制，所以扔到我们的身体里，就像一杯黄山毛峰，徐徐绽开。清甜的香气，慢慢淀黄的水色，细长的叶片舒展开蜷曲的经络，向人伸出细长清健的手掌，坚定而温和地抓住人时聚时散的精神。那互联网的言论，像是人身上刮下来的细毛毛，洋洋洒洒，悬浮于空气中，然后落在我们的屋里，变成看不见的灰尘。可等到时日一长，久不打扫通风，才发现空气有多么混浊，地板上积了多少灰毛。这些言论若是扔到我们身体里，便像是那制药厂的泡腾片，哗啦一声聒噪非常，生生制造出千万个蛤蟆吐出的泡沫，然后很快就不见了声响，剩下一杯浑黄的水。

社交网络其实与我们的头脑一样，时聚时散。一个又一个微信群，QQ群，钉钉群，冒起又消散，只因标题里短暂的因缘际会。一篇又一篇标着阅读时间和高光的文字，群推而读之，时过而弃之。更离奇的是在审查制度的催生之下，一些文章更像是瞬生瞬死的妖精，一个不留神就得奔去404转世投胎，时常给我们留下还未看见就已经匆匆离去的错愕感。这些缘分似水一样轻薄，纵有万千涟漪，也只能是相似的同心圆，一圈一圈颂唱相同的故事。一关上它，一关上这个热闹的转瞬即逝的世界，心里就感觉空荡荡的，像是被抢劫了一样。社交网络就是这样，你想怎么抓，也不会抓得住。

今天的话语和图像，过分地轻视重量的含义，它们就像是90年代随处可见的白色塑料袋，随意挂在每个城市的树枝上，洋洋自得地宣告自己的主权。人摸到风，那轻盈苏爽的感觉，也比那些话语要沉甸甸得多。它们过分地占用我们已经捉襟见肘的时空，却还遍布蚁穴，空洞非常，它们对于给予非常的吝啬，却对于控制非常的渴望。我们时聚时散的头脑，恰好对应它时聚时散的身体，以便它逍遥自如地进食。我们被它的姿态所吸引，却献出了本不该被打散的真身。

We can think like CLOUD, but never should live in CLOU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