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mnBlackr
LemnBlackr

氣泡水成癮,挑食,易流汗的穴居生物。

【早餐俱樂部】用你的想法凝視

我是誰、在哪裡

五位來自不同家庭、在學校裡所屬不同群體的懵懂少年各自因為不同的原因必須在周六留校察看,並寫出一份關於「我是誰」的論文。

這個命題可大可小,可能擴展至青春期的迷惘與成長的苦痛,或是縮陷到翹課逛街、同學之間的口角衝突;每個人都因為各自的命運而經歷不同的煩惱迷失,唯一不變的是青春這不可言喻卻又發生在每個人身上的化學反應。

五位平凡的高中生各自承載了些可說和不可說的痛苦,那些關於成長的迷失、同儕相處之下的壓力、家人間隱密又微小的衝突,所有的一切都在這寧靜的學校圖書館裡透過一次次的互相攻擊、相互嘲諷而被漸漸攤露於陽光下。

正如每一個故事都需要有人來講述、每一道傷疤都會有人來細細檢視,在早餐俱樂部裡那位讓所有人情不自禁訴說並坦誠一切的人非Bender莫屬。

打從眾人魚貫進入圖書館之初Bender便處處與老師Vernon針鋒相對,無論是蔑規定或言語上的反抗;只要是被視為規定的教條在Bender眼裡通通是虛偽並且需要被打破的。

當其他人遵循Vernon的指示不得離開座位的規定時,是Bender率先發難,製造一連串噪音並且用尖銳的問題嘲笑、數落身邊非我族類的同學們。

而Bender的確是所有人裡最顯眼的一位,不管從服裝、言行舉止來看;從片頭導演就不斷為我們明示暗示,所有的故事皆要由他而起。

Bender是唯一一位徒步至學校也是唯一一位沒有家人準備中午便當的人;導演企圖指引觀眾去理解這位表面看似放蕩不羈的少年背後有著什麼樣辛酸的成長背景。

隨後在Clark一句"那你家又是什麼樣子?"的反問之後,Bender向他展示了自己手腕上雪茄般大的燙傷疤痕「就是在我家車庫打翻油漆的下場!」

Bender一直都知道自己與眾不同、家庭充滿不和諧,而且這種與眾不同是悲傷而且充滿暴力的,這股認知讓他初見任何人都會警覺性地築起防火牆,用看似戲謔的態度去掩飾與周遭格格不入的自卑。


除了悲慘還能是什麼

想要讓少男少女們團結起來最快的方式莫過於一起闖禍。

Bender趁Vernon不留神之際溜出圖書館,取下放在置物櫃裡的大麻,想要在圖書館內吞雲吐霧一番,而此時眾人雖然不齒於Bender的無理粗魯,卻也默默地跟上,深怕自己落隊。

想要特立獨行卻又懼怕落單,在盲從與走自己的路之間不停糾結,在不斷的迷惘時卻又感受到某種歸屬感,或許這就是青春期特有的印記吧。

從互看不順眼到一起反抗著什麼,年少時光的友誼就是這樣來來去去如風中搖擺的芒草吧,明明前一秒還是仇人,下一秒,就能為了伙伴不被發現而自告奮勇地為大家引開Vernon的注意,好讓其他人能夠安然地回到圖書館,這就是Bender,那個假裝看透一切卻又比誰更迷惘更害怕的人。

不過小小的反抗換來的往往是更劇烈的打擊,Vernon在發現Bender的遁逃之後再也忍無可忍,對著所有人了預言了Bender的未來:「你覺得很好笑嗎? 看看他, 想看更好笑的嗎? 五年後你去拜訪Bender,到時候你就會知道他有多好笑了。」

是阿,像Bender這樣家庭破碎、又沒有被任何社會安全網接住的人五年之後又能去哪裡;有很大的可能是加入販毒的幫派然後橫死街頭,或是成為餐風露宿的遊民,不管怎樣,相較於其他人那都不會是太光明的未來。

一反往常,Bender出人意料地安靜,沒有反唇相譏或是開口為自己反駁,因為他知道Vernon所預示的未來是如此清晰可見,命運與真相就這麼直白地被道出,它有多真實就有多殘忍,那是任憑你盡全力揮拳或是抵抗到底也毫無用處的,因為要對抗的從來就不是某個人或某件事,而是整個隱蔽在體制背後的世界。

而後面一段,Vernon將Bender獨自關進儲藏室,並且挑釁的說了一句「總有一天你會離開這裡(學校),而且忘了這裡,他們也會忘了你,而你依然在搗亂,過著你可悲的日子,而我會在那裏見證這一切。」此時Bender的囂張氣焰已經徹底被摧毀,表情已經無法隱藏內心的恐懼,那是知道自己未來已經清晰地被註定並且明白自己命運的呆滯;對啊,除了悲慘還能是什麼。

學校對於Bender 來說既是牢籠又是唯一的容身之處,他一方面蔑視任何規定,對遵守規矩的其他人嗤之以鼻,但是在面對老師Vernon 的挑釁時卻又顯得如此卑微,彷彿所有的偽裝都被看穿;不斷挑戰象徵著權威的Vernon,但又膽怯於失去了學生這層保護網之後的無處可歸,越是想要衝破什麼就越害怕在那之後的一片荒蕪;這就是體制的魔力,一開始你抵抗,到後來你習慣,而最後你再也離不開。

Bender離不開的,或許是那個還能夠盡情搗亂而且被學校所保護抑或是容忍的自己吧。


揭穿彼此的傷痛

青少年的哀傷鮮少會關於國仇家恨,更多的是圍繞在身邊人際關係的漩渦裡穿不過氣的窒息感。

運動明星Clark,典型的運動肌肉男,在父親有意或無意的盼望下想要讓自己成為某種想像中的硬漢,渴望得到認同,建立起讓父親驕傲的男子形象,但卻是使用傷害其他人來達成這些幻想;他訴說著自己為何需要在周六被留校察看「我用膠帶把他的屁眼黏起來,在場有許多人在看,他們一邊鼓譟一邊大聲叫好。我不知道他的爸爸要如何跟他解釋這件事, 這會對他造成多大的陰影,這種事要如何道歉,你沒辦法為這種事道歉。」

想要成為陽剛文化內的勝利者,通常就得付出一定的代價,而且通常是些非常暴力、制式、反人性的特質;人就是這麼有趣,我們往往朝著自己最不想成為的人前進,彷彿越是抵抗就正好證明了自己的本性就是如此。

Clark的懺悔一定程度上的說明了自己其實並不希望成為這種人,但是來自父親的期望卻又不知不覺左右他的想法,最終讓他鑄下大錯,或許我們都無法逃開來自師長的殷殷期盼吧。

舞會公主Claire,為了逛街而翹課,但其實背後的原因是害怕被群體內的其他人忽略,身為學校最搶眼的小團體的一份子,一舉一動都有無數人在注視,想要保持活躍不落單,那就得跟上其他人的腳步、踴躍參與各種巧立名目但是又毫無意義的活動,並且維持某種既定的形象,那些是大膽、我行我素、而且必要時還必須假裝自己有豐富的性經驗。

不同於男性傾向四處吹捧自己的性史,身為女性的Claire反而必須小心翼翼地遊走在蕩婦與乖乖女之間,試圖不要跌入任何一方的標籤裡;這恰好說明了社會總是對那些勇於表達自己情慾的女性非常不勇善,Claire所面臨的情境便是這番對於女性有諸多枷鎖的思想。

書呆子Brian因為在工藝課獲得F而想要自我了斷,於是在置物櫃放了一把信號槍,但還沒來得及使用信號彈自己起火燃燒,因而毀了置物櫃。

乍看之下便是充滿了符號化的人格描寫,乖乖牌從小到大成績始終名列前茅,來自父母的讚美或是吹捧更加強了這追求完美的循環,於是在某次滑鐵盧之後便產生自我毀滅的傾向,而其家人幫忙準備的營養均衡午餐更是成為Bender嘲諷的對象;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家庭形從另一方面來說也是不得不辛苦維持的形象吧。

始終被父母忽略的邊緣人少女Allison,甚至已經預言了自己將要成為流浪漢,無拘無束、既不需要誰也不被誰需要,因為長期在家庭裡承受冷暴力的緣故,而養成了有些神經質甚至歇斯底里的性格;愛的另一面並不是不愛,而是冷漠;冷漠造成的傷害有時甚至比任何形式的暴力都還要來得深刻,冷漠所傳達的訊息是不需要、忽視,在最需要被重視的年紀被狠狠地無視,我想這也是為什麼邊緣少女始終活在自己世界內的原因吧,既然世界並不需要我,那麼或許我所能擁有的只有自己。


世界從來沒有改變,而是我們拒絕接受

三十而立四十不惑,可真到了那樣的年紀卻發現迷惘仍然存在,而且益發巨大,人生的問號就在越了解人生之後,就膨脹的越大。

總是胸有成竹,貫徹精明大人形象的Vernon向工友抱怨著「我已經教書22年了,每一年,這些小孩都變得越來越自以為是了。」

工友「孩子從來沒變,變的是你。你選擇教書,是因為你覺得有趣對吧? 想著可以放暑假,但是最後你發現這只是份工作,而這讓你很火大。」

成年人的世界或許有了更充裕的物質條件,但是內心卻不比青少年時豐盈多少,仍舊誤以為自己可以改變世界、創造出某些嶄新的事物,然而隨著年歲增長,漸漸發現除了日與遽增的無力感外,收穫最多的便是自己對世界的失望、自己對自己的失望。

Vernon或許曾經懷抱某種理想而投身教育,但是最終發現除了年薪三萬美金之外剩下的便是一無所獲以及深深的失落感;你以為你投身於某個巨大的願景,殊不知一切的意義都只是自己滿腔熱血的幻影,你期望成為某種殉道者,但這齣舞台劇只有你自己在意、自己感動自己,除此之外沒有人在乎。

辛辛苦苦奮鬥的目標到頭來似乎誰都可以踐踏,我想Vernon又何嘗不是個在人生裡迷失的芸芸眾生,企圖在自己的小世界裡捍衛著什麼,以便向自己證明「是啊,我還在這裡! 還有值得戰鬥的東西!」,即使那裡已經沒有戰爭等待他去獲勝。

也許是因為這種深深的無力感,所以Vernon末了又說了句「想想看,我們老了之後,這些小鬼...當我老了之後他們就要接管這個國家了,這件事讓我半夜睡不著,當我們老了,可是要由這些小鬼要來關照我們的。」

雖然不停的批評當前世代的年輕人,但是最終仍舊渴望他們能夠在未來成為社會上的中流砥柱時照顧自己這群垂垂老者;一邊抱持著不信任的態度,另一邊又期望對方可以成長茁壯,Vernon 的憂慮倒不如說是世代與世代間永恆的鴻溝吧。


離開這裡我們仍然是我們

在彼此坦承內心最不願面對的傷痕之後,這五位少男少女最終仍得面對禮拜一那絲毫沒有任何變化的世界,這一切都讓週六短暫的真誠更顯得寶貴。

Bender或許會有明亮的未來,但更多可能是如老師預言的那般,流落街頭或是吸毒過多成為社會上的邊緣人,最終在某個不知名的街口死於酒精中毒,片尾的那一拳直指天際或許也是為自己悲慘、可預見的未來所做出最卑微的反抗。

而書呆子仍舊是書呆子,這個世界賦予我們的標籤仍舊存在,在坦承彼此的傷疤之後或許拉近了距離,但是彼此所屬不同群體這座難以跨越的高牆仍然存在,所以片尾的論文仍然是交給他,彷彿一切就是這麼理所當然,我們時常在生命的某一刻裡奮起,想要縱身一躍跳到更遠處眺望遠方,不過在激情過後仍要回歸屬於自己的位置,從哪裡來回到哪裡去,很寫實也很哀傷。

正如片尾的那句「你用你的眼光看我們,用最簡單的詞彙,最方便的定義。但是我們發現,我們分別是一個書呆子、一個運動員、一個神經病、一個公主,和一個罪犯。這回答你的問題了嗎? 誠摯的 早餐俱樂部」

這個週六很美好,好得像是存在於永恆的碎片裡,而當時光流逝,我們仍是我們,還是要在其他人的眼光裡繼續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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