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琛琛
於琛琛

半路出家的政治學徒一枚,文字時而溫柔,時而暴烈,時而浪漫,時而尖銳,時而簡潔,時而瑣碎。【近注】不需要追蹤我,最近忙於家事和讀書,也沒新文章可以追蹤。

博士班資格考記事

儘管內心深處知道自己不可能失敗,收到博士資格考結果的那一刻還是有如釋重負之感。關於博士資格考這回事,隨手google一下篇篇都是心酸,這一篇當然也不例外。

人文社會學科之博士資格考的形式不一,準備方法約莫只有一種:讀書,死命地讀。當然,這是廢話,大家都知道要讀書,問題在於從讀書到寫出答案中間的曲折。

York政治系的資格考制度

加拿大政治系多半循著類似的傳統,學生們在幾個領域中揀選兩科來考試,領域包括政治理論、比較政治、國際關係、婦女或性別政治、和加拿大政治。資格考的科目關乎以後的求職,考哪一科意味著「至少可以教什麼?」,基於此前提,和其他系所逐漸趨向於學生和指導教授共同依據研究主題決定閱讀範圍和考題不同,加拿大各政治系多半還是走所有學生統一考試書目和統一出題的路線,至於書目和你的研究有無關係,業界不在意。

直到疫情前,York政治所是加拿大少數還讓應考生們坐在同一個教室裡、一起寫五到七個鐘頭的,當年差點因為這考法而不願意接offer,還好疫情似乎永久改變了York政治系的資格考制度,經過幾番抗爭,take home算是定下來了。學生在星期二早上九點收到題目後,主修領域可以寫到星期四下午四點,共三題;副修領域則是寫兩題,在星期三下午四點交卷,每個答案在2500至3000字之間。如果學生因種種理由預先申請,大概可以各多得24小時。考不好,考試委員會決定要讓你失敗,還是給一次口試的機會。

然而take home的資格考不意味著變簡單,(對我來說)最多只是變得「可行」罷了。

York政治系的資格考配合修課制度,一、二年級需要選擇兩門一學年的核心課程,該門核心課程結束的那個春天全部的閱讀內容。假如不是一週一本書,用論文算,一週大概是12到15篇,一學年算24週,資格考就是一共要從250篇以上論文中生出二到三題的答案。這設計把核心課程弄成了補習班,核心課程安排兩到四個不同的教授來上不同的子主題,每週大家就閱讀內容討論三個小時,有些教授能引導出有趣的討論,但也有半數教授走畫重點路線,無論這個還是那個,實話說對於「考試」本身並沒有幫助。

考試什麼的,從小到大我只相信筆記。

幾十萬字的瘋狂筆記

現在回頭看,假如我是母語學生可能會有不同的準備方法,不過也很難說,我的方法看似耗時笨拙,考試結果和教授的回饋評語出來後,似乎證明是有效的。

因為有拼字閱讀障礙,外加年紀大,我沒辦法記下任何的英文內容,於是自己的筆記內容相當詳盡,除了記下該篇文章的thesis、理論框架、和論點外,還詳盡地摘要文章,不過為了避免考試時還要想著怎麼改寫,做筆記時會盡可能地用換句話說的方式記錄下來,頁碼也註明清楚,以便於考試時撰寫引用格式。

每寫完一篇筆記,我會自己幫該篇論文做個summary,把自己對文章的理解還有文章在討論什麼簡單寫在該篇筆記的最前面。我必須說這是很關鍵的動作,套句偶然看過我的筆記之某位課堂教授說的:當我備課xx週時,把你的summary讀一次就能回想起這週閱讀的內容。之於準備考試也是如此。

第一年選擇主修比較政治,原以為和威權/民主有關,但York卻是走新馬克思主義路線,上學期讀的都是我不熟悉政治經濟理論,每天邊讀邊哭,和班上另外兩個女孩組讀書會,討論起來,三個女人抱頭痛哭。這情況下,可想而知什麼summary我是寫不出來的,得先把做完的筆記讓老公修改(主要是改寫句子的文法),假如他讀懂我的筆記,就按照筆記內容來寫summary;如果他讀不懂我的筆記,我們只好把文章調出來,憑頁碼找到該段落,他讀完後再和我討論修改筆記,然後才做summary。

整個筆記工程相當耗時,第一個學期還得準備TA討論課和選修課,每週只能做一半的筆記,第二學期因為爸爸過世回屏東數月,選修課也就放棄了,在逐漸抓到怎麼上TA討論課的訣竅後,我開始瘋狂的做起筆記。

到了第二年,做筆記這回事算是駕輕就熟,文章摘要更簡潔。

然而筆記只是筆記,儘管在summary的部分加入自己對文章的理解,可是這個理解是單篇的,該如何把文章聯繫起來?原本核心課的課堂討論就是為了幫助學生融會貫通,然第一年從來沒有當週讀完過全部文章,所以課堂討論時全然懵懂,直到四月底把筆記做完後,重聽課堂討論的錄音才有醍醐灌頂之感。

第二年副修加拿大政治,除了憲政和司法制度外,其他主題都很熟悉(拜第一年課程所賜,第二年上到加拿大政治經濟可說如魚得水),儘管每週還是完成不了所有文章,然閱讀時已經可以讓數篇文章在腦中「對話」,故第二年的筆記上又多加文章間的聯繫。

準備考試

準備第一年的比較政治(主修)和第二年的加拿大政治(副修)可說是兩種截然不同等級的壓力。主修要在八題中選三題寫(四個主題,每個主題各兩道問題,三份答案要從不同的主題選),幾乎沒有容錯的空間,四個主題都要準備,畢竟說不準哪一題你有或沒有把握,而這堂課教授有四個,流動率大,今年的出題教授和往年也不一樣,考古題作用不大,只能臨場發揮,於是我只求把筆記做到最全面。

為了在考試能夠快速的找到要討論的文章(教授的期望值是每一題最起碼使用六篇文章來討論),我又做了一份MAP,把原先各篇文章筆記再濃縮成Background(如該辯論是從何而來?)、Argument、Includes(文章理論、主題、關鍵字)、notes(和其他文章的關聯)、和conclusion(如果作者挑戰舊有說法,那建議是?)幾個小項,視各篇文章內容訂小項。第一年,這MAP將近四萬字,全部放在同一個Word檔。

考試前寫這麼一輪的好處有二:一是可以在考前徹底複習和重新思考每篇文章一次,再來就是考試時看到題目,在檔案搜索關鍵字,所有相關的文章就能一覽無遺。

第二年只考兩題,而上課的兩位教授又屬於考古題重複率高的,於是我毫不知羞恥的放棄了最無聊的司法和憲法制度(上到該主題時我甚至回台兩週過農曆年),也做了MAP,但沒有和第一年一樣重新思考,而是直接摘要原來的筆記(只有65%的文章有筆記)。做完一輪後,眼見還有時間,拿出考古題,挑出四、五題最重複的,寫下每題1500字左右的詳盡outline,而最終考題還真讓我命中一二,寫起來格外輕鬆(?)。

不過,齊全的筆記雖然很實用,卻也有盲點:我很依賴筆記,而且一旦做完筆記就不想再看到文章本人了,換言之,如果第一時間我誤會或漏掉什麼,而老公修改時也沒能抓出來,那錯誤就形成了,主修考完後收到的評論就有被指出某篇文章理解錯誤。

答題

上文說了,學科考的閱卷者是該門核心課的授課教授,每個教授都有自己心目中的理想的答題方式,考前同學們緊張地一直要安排額外的時間讓教授們和我們聊聊怎麼寫好答案,然對我來說只是越聊越緊張越混亂而已。

不過無論教授在意的是廣度還是深度,關於答題,我個人的原則就像我自己跟學生說的:先求寫好一篇論點清楚的文章,那就算沒真的切中題目,成績也不會太差。而這個原則也在後來的評語裡得到印證。

實務上,就算是take home,考試時間還是很緊,沒太多時間想東想西,第一段三言兩語就應該點出thesis statement,後來我悟出最簡單的辦法就是在前言重新詮釋問題,並直接引出主要的論點,接下來的答題按著這個詮釋走就是

例如這次考加拿大政治,有一題問:

The ‘return of the state’ is invoked constantly in popular media and academic research over the last few years. Does the evolution of the Canadian welfare state in its making in the postwar period and the remaking in the turn neoliberal turn of public administration and public policy support the ‘return’ thesis?

但我翻遍筆記也沒看到什麼 return of the state(也許曾出現在哪篇文章但我沒摘要到,這是高度依賴筆記的壞處),於是只好模糊的把這個state的角色導向自己比較有把握之處,然後順著自己的statement從閱讀裡找出一系列的新自由主義政策來審查各種加拿大福利國家的制定和變革的關鍵問題:

The post-war period brought intense societal changes to advanced industrial democracies, and Canada is no exception. Scholars have often linked these changes to a power struggle between state and market, with the state “returning” to intervene in markets and provide greater social welfare. However, rather than imagining a scale of “strong” or “weak” states in relation to markets, it is better to view the post-war evolution of Canadian public administration and public polic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shifts in institutional and class power within a Canadian state that has always been present.

答題時我很仰賴自己曾經的歷史系訓練:把所有的閱讀當成史料,從中擷取支持我自己論點的片段,這答題法每題大概會用到10幾篇書目,而且能夠跨越不同主題的閱讀,給人一種把整個課程都融會貫通之感,其中一個教授甚至評價:「I especially appreciate the way the student has integrated theseengagements into a cohesive and compelling argument, which is rather uncommonfor qualifying exams. 」可說多數答案都獲得高度讚賞。

然而作為政治系學生的答案,也有自己還是不知道怎麼跨越的難關,例如兩次考試都有教授我在應該「distinguish more clearly thedifferent approaches the scholars you discuss have taken」,而之所以我做不到,大概是因為我修不夠多政治系的方法或理論課。另外,我的答題法其實有點斷章取義,當我使用某篇文章的某個片段時,是為了服務自己的論點,未必是作者的本意。

無論如何,從評語看來,深度討論和摘要五篇文章也是可以通過的,事實上第一年寫到第三題時,因為時間的關係,我大概就是摘要了六篇文章,最後信口開河來一段自己的意見,也不意外教授們都說那是論點最弱的一篇。


博士班大概就是這樣

博士班這兩年,為了這兩堂和我研究毫無關聯的核心課程以及高度緊張的考試制度,掉了很多頭髮,吃了很多零食(誒?),外加忍受俄裔猶太同學的言語霸凌和騷擾數月,因為英語閱讀終究是慢,為了準備這兩輪資格考,博士班的前兩年也沒時間和能力做什麼其他事情,自己的論文計畫和其他想修的課程都只能放水流。

還好,這兩年的苦難終於過去了。

作為碩士班資格考被莫名擋了兩次的我不太確定台灣的博士班資格考會不會真當人?可我確信在加拿大的博士班裡,資格考多半只是要確保你讀了該讀的書且能像個獨立學者般的討論問題(資格考沒有成績,答題好壞最多就是決定將來這些教授們寫推薦函的內容而已),而非當掉學生。儘管每幾年總是會有個學生被當掉,然數據上,多數無法再更進一步的博士生通常不是倒在博士班資格考,而是論文提案的口試上,所以準備博士班資格考也無需太緊張——當然,這是通過後才有的結論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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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琛琛

【停止經營】一個大齡女子移居多元文化之城Toronto、並重新踏上學術之途中的所見所聞和反思。文章產出偶爾慢半拍,希望能定期發送週報介紹書籍和好文,卻往往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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