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寫作者的當頭棒喝｜讀《辛波絲卡談寫作》

從一九五三年至一九八一年，辛波絲卡擔任「文學通訊」編輯。在此期間，她面對眾多寫作者，必須審稿並加以評論（大部分不回，偶爾回）。對這些來稿人而言，辛波絲卡猶如持著鐮刀的死神：這些評論直接而冷調，猶如給寫作者的當頭棒喝。

照理說，我們這些後來的閱讀者讀此書時應當能冷言旁觀、輕鬆以對，可以單純拿這些評論當作黑色幽默。畢竟此時辛波絲卡還未拿諾貝爾獎，這些批評不過是一當代詩人給新進寫作者的建議（還有諷刺）。但當我一頁一頁的讀下去，我竟漸漸冷汗直流了。詩人眼中這些寫作者的種種缺點，又何嘗不曾在我身上發生。

這些評論大多短小，常不過一二百字。我分享一些，都是我有所感之處，看看您是否也能中獎，能中獎多少？

1.   面對偏執的寫作者

編輯往往不知如何回應這種情況，無論寫什麼都可能變得危險，如果說是詩作或散文寫得很糟，悲劇就此產生；說作品很好，作品將對自身才華有偏執的妄想。有些人甚至要求立刻回復，不然就會有可怕的事發生……

2.   面對猶豫遲疑的寫作者

……一眼可以看出作者缺乏形式感，認為寫得越多，越讓人印象深刻，實際上卻缺乏活力和想像。我們的評論有百分之九十五是正確的……

3.   面對無法刊登的寫作者

「要不就給我能刊登的某種希望，要不就至少安慰我……」讀完這段話後，我們不得不選擇後者……往後您面對的將是作為讀者的美好命運，而且是毫無私心的最佳讀者……我們常會說「失敗的作家」，卻從不說「失敗的讀者」。

4.   面對幼稚的寫作者

難以想像的您已經十八歲，看來像只有十二歲……您用來比喻銀河的圍巾，像從曾祖母的衣櫃中隨意拿出來一般。如果您真的十八歲了，寫詩這件事還是讓別人去做比較好，這沒什麼好忌妒的，畢竟是沉重的營生方式阿。

5.   面對急不可耐的寫作者

有些人寫了幾頁文章後，就想知道其價值而反覆思索是否要發表，且急切想知道是否值得為次浪費時間……這樣的想法讓人感覺可悲。如果十年後或二十年後才得到回報呢？

6.   致缺乏才華者

缺乏文學才華一點也不可恥，即使是聰明、機智、高尚且在其他領域出類拔萃的人，也可能不具文學才能。當我們評論內容貧乏時，並不是要羞辱人或讓人失去存在意義的信念。

事實上，辛波絲卡在此書中極為強調才華的重要性。

7.   致中年寫作者

四十歲後還是可以開始寫作，為時不算太晚……我們對較晚期出道者則要求更多附加價值……作品就需要展現相當程度的生活歷練和有意識養成的藝術品味。

事實上，辛波絲卡在此書中也極為強調年齡的重要性。

8.   談才華

真正的才華需要指點和教導，尤其是剛起步時……要確切理解藝術上的好壞、重要與否、成功或失敗及其原因等，這些不只是閱讀和知識的問題，而是出自天生的本能，或許也正是最重要的關鍵……有些新進詩人只需針對缺陷稍微提點，就不會重蹈覆轍，而有些人即使與之談話八小時都起不了作用。

9.   談新人

害怕說出語意明確的句子、不斷嘗試用幽微的隱喻來涵蓋一切、關注重點不在詞句的明晰和力向，而是如何在字裡行間透漏自己是詩人的訊息——這些幾乎都是新進詩人會有的焦慮。

另外，辛波絲卡也常藉著評論來描繪自己對文學的看法。

10. 談貧乏

如果你認為日常內容過於貧瘠……勿怪罪生活本身，而應該怪罪自己，怪罪自己作為詩人卻察覺不到其豐富性。

11. 再談貧乏

您寫作通順，但很表面，既不替自己設定困難的任務，也不指望在心裡洞察或生活經驗層面超越讀者。……該是提高標準的時候了。

12. 談平庸與現實

您認為這小說是「現實的」，然而現實主義並非在於使用千百張演繹過的草圖。相反地，只有在大綱結束，進入行動中的人物某程度上開始向真實的人一樣思考和感受時，現實才得以時實現。

13. 談踩一捧一

您當然可以讚美玫瑰的魅力，然而為什麼要因此貶低蕁麻？她也不是沒有自己的優點……您想成為詩人，卻對周遭視而不見。

14. 談詞彙

「祖國」、「真理」、「自由」、「正義」。這些詞語非常貴重，真實的血液從中流出，無法以墨水仿效。如果無法將這些詞彙與個人的反思相互結合，最好暫時別用。   

15. 再談詞彙

是什麼讓人們疏離？看不見的牆。可以用什麼來比擬大城市？蜂巢或叢林。什麼是空虛？空虛是貧脊的。繃緊的弦會如何？會繃裂，再自然不過了。那是，是什麼讓編輯失望呢？

16. 談主題

……主題來得最容易，它本身卻不具任何文學價值，若能將其至於某種心理和道德現實中，並以作者自身的觀察和經驗加以記錄，才能有所成就。

17. 再談主題

就連無聊這樣的主題也得用熱烈的情感來敘述，這是任何主義都無法反駁的文學鐵律。

18. 談錢

……唯一不可知的是這些人物的錢從哪裡來。我們這樣問並不是想像他們那般生活，畢竟實在太無聊了，而且不得不進行愚蠢的對話……我們會這麼問是因為這在寫實散文中屬於重要訊息。

19. 談虛構

對真正的藝術家而言，虛構等同於對現實的清晰想像，而清晰的自我想像就如同親身體驗一樣。

20. 談角色

角色的命運愈悲慘，作者就愈需要培養心理洞察力。

我只截了其中二十條中的部分文字。事實上，這本書雖然只是評論合輯，卻十分有趣，逼人自省，成為我近期的案頭書。你被冷水澆頭了嗎？

最後用辛波絲卡回信給一位作者芭西卡的評論做結吧：

「我男友說我太美了，寫不出好詩，你們覺得我隨信附上的詩作如何？」我們確信，妳的確是位漂亮的女孩。

對啦，你中了幾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