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M

給M:

你開始知道人生會是一條馬拉松，人家說重要的是耐力，但你卻說，這表示必須時時刻刻保持最佳狀態，因為，輸不起。

你知道國中是一段青黃不接的時節，每個專家都會說，這時候荷爾蒙飆升，身體、心靈都面臨巨大改變，所有事情，都彷彿如新的一樣，就像新生兒剛進入世界。但在我們這個升學體制下，只有讀書，高中，未來有什麼打算。所有一切都被禁止，如果沒有從書中找到天堂，那在外面，就會被歸類成地獄的一員，永遠不能翻身，那標籤怎麼刷也刷不掉。

同儕也是，班上，總是被老師、被大家、被社會分成三等份，第一的，是那些進入前三志願，建中、北一女、中山、成功、景女，大概是班上的前幾名吧，未來就是台大、陽明。再來那些和成績很好同學的朋友也會被歸在那一類，因為他們的成績也不差，老師也很喜歡，只是偶爾會被念，希望他們可以更好。

再來，就是中間那一群，成績不好也不差，游在公立高中，差一點的就是公立高職，你大概在這邊。14、15歲的你早就知道了，好像被遺忘一樣，若是有一些才華，像是畫畫或是音樂，老師多少還會看得起一點，但是有些同學家裡沒太多可以支柱的，可以吃飽就算是不錯了，你們班上一定有，畢業後幾年，多少就被忘記，反正他們不重要，老師的評語就是，這考上公立高中後段，然後私立大學，出來作保險，或是開個小店，嫁個人、娶個女孩，人生就差不多了，反正社會上的多的是這種人，多他們一個，經濟會更好。老師的態度，給了其他同學榜樣，那些成績好的，瞧不起他們，反正這些人若是家裡沒錢，就不必要靠近，不是個人脈，反正之後關係好，搞不好還會借錢呢。

最後一群，就是成績差的人，這很容易看出來，無論是男生或是女生，都很會打扮，他們很好分類，家裡有錢的、沒錢的；脾氣好的、差的；未來還有救、沒救的。有錢的，大多稍微還有救一點，家裡會把他們送出國，重新開始，反正多學一個語言，未來還可以活口飯，出國，跟那些壞人的連結也會消失。沒錢的，他們爸媽大多也忙於工作，他們混入幫派，多少也要看個人造化，哪天會醒悟過來，不過這機率滿低的。女生比較吃香一點，身材好一點、會化妝，泡信義區夜店，遇到富二代或成功企業家，之後生活會好一點，不過這要端看機率，有的當初有學一點英文，或許還可以嫁給外國人呢。至於那些沒救的、脾氣又差，只能祈禱在不要在社會新聞上看到他們，不過看到的機率也滿低的，反正台灣的新聞會一直報立委的家務事，或是比較哪一家的蛋塔比較好吃。

你很同情那些成績沒有像你一樣好，但是脾氣很好，很善良的人，就像是失語的人，像一隻剛蛹化蝶，渴望陽光、花蜜… …，青春盛開，像花一樣綻放，但卻被禁錮在鐵窗之內，學不了飛。你也很喜歡他們，他們沒有成績好的人的那些架子，不用刻意討好，雖然不是很討老師喜歡，但善良、溫柔，永遠會陪你。或許也是一點驕傲感吧，在他們面前，稍稍覺得自己還會讀書一點點，但你寧可和他們一樣，不要聰明、不要成績，只學會做一個善良有智慧的人。
這在模擬考成績出來後，總是看得很清楚，老師會公布前幾名的人，剩下的，就把名字蓋掉，貼在最後面的布告欄，差不多大家都知道誰是誰，只是稍微換個位置罷了。成績好的，就會被獎勵，不過差不多就是那幾些人；中間的，老師稍微會看一下，就像總是會告訴你，可以考上公立的不錯，就要感謝了；差的，老師連看都不看，成績單發下去，這次又比上次多猜對了兩題，考運要留在真正上場時，現在交白卷比較快。

除了這樣的羞辱，幫大家訂獎勵標準，也是老師常常會做的事情，反正他唯一的目標，就是將他的學生送進公立的學校，前三志願越多越好，最近高職紅了起來，大安高工也不錯。那是他們唯一的目標，在同事面前很光榮，自己教導有方；家長面前也是，良師，給他教，幾乎保證人生勝利組；學校方，也很光榮，榜單很好看，招生率提高，這對大家、整個社會都很好，這種平衡何必被破壞?

所以，沉默，成為你唯一保護自己的方法。離開也是，不過這代價太大了，一離開，什麼都沒了，所以你寧可選擇沉默，埋在書中、哭泣中、昏睡中、口罩裡、大人不理解的謎團裡。那是唯一的天堂，不用管別人會說什麼，不用解釋，就算說了，認真說，也只會被笑而已，在大人的世界，這些都太簡單了，什麼夢想、什麼排擠，以後長大，你得面對更多，現在撐不過去，以後長大，是要去自殺嗎?

大人長大之後，都會忘記自己曾經是個小孩，這不能怪他們，外面的經濟壓力大，整個大環境都不友善，希望自己孩子成材的渴望，那種愛，會變成壓迫，他們有時會忘記，長大會遺忘，選擇性的，那太痛苦了。

於是最後你把自己關起來，戴上一張又一張面具，然後決意離開，右腕的刀痕是對社會的控訴，你還算聰明，大家知道你是右撇子，會用刀劃左手，所以你才刻意劃右手。就是因為你還聰明，所以有一天自己得領悟，知道要活下去，然後奮不顧身跳下這一缸酒裡，跟著大家一起醉，服膺於這樣的價值觀，逃也無法逃開，no man is an island，國中課本這樣寫的。

於是越長大，我便越明白自己只是一個失敗的人，失敗地只會讀書，失敗地只以學校的名字看一個人，跟這社會一樣，學會把人歸類為會讀書和不會讀書，然後暗自笑那些當初看不起我，如今看似在我後面的人，而我也只是這麼膚淺，不是嗎?

直到看多了才學會長大，生命的確是馬拉松，但那在於你為自己設下怎樣的目標，並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夠被量化的，所有事情都能夠成為商品，(不過這也是資本主意的弔詭)。那端看生命的選擇罷了，那沒有好壞，或高下之分，什麼是你生命當中無可被奪去的，那才是重要的。所以，I can finally say it to you :你的價值是自己定義的，唯有你才能給自己標籤，你就是你，不在於做了多少件事情、身上有多少標籤。就算失敗也好，大衛王也是失敗的人，他犯了現在必須被關進監獄的罪… …，太多了，人都是不完全的，人生總是換來換去，直到不能再換，那些得面對的，總也逃不掉。於是我開始與你一樣，有相同的疑問，為什麼我們直到眼淚，才學會理解?

為什麼我們不能停下來，好好聽一個人說話呢?

為什麼當我們不被理解時，也刻意關上窗戶，不給別人機會?

這世界還太複雜。
S.

跋，這是給那個曾經陪伴過，卻每次都回答不知道的孩子，謝謝、對不起，願我的心與你一樣柔軟。

原稿寫於2017年2月、台灣的教育體制，華人的教育體制自古以來都是如此。體制裡的長征，每人都得爬過、跑過、摔過，只是在走過，成為勝利者之後，能不能夠溫柔地對待後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