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的灯盏（上）

在很久很久以前，人们居住在密不透风的灯笼里，那里温和，光明，充满虚幻的平静。人们可以在灯笼里变换大小——以影子的形式，人们变成没有任何重量的影子，影子和影子可以相交，环绕，互换位置。不过，影子有影子的约定，那就是，影子人不能触碰灯笼之外的地方，不管那是闪烁光芒或者是漆黑一片，都是绝对禁止的领域。

但是影子人不怎么考虑这些问题，这和它们的记忆结构有关。因为影子人没有记忆，或者说，它们的记忆不断被覆盖在新的记忆之中。这让它们充满了安适感：不管是何种形式的矛盾，暴力，在每夜灯笼熄灭之时，都会变成无法挽回的泡影。不过，灯笼的空间并非广袤无边，当它们接近自己欲望的尽头时，总会感觉到一些失落——持续一秒的失落。它们心中的世界是以灯笼为中心的世界，灯笼带给它们无限的光明，周而复始的赦免，以及忘却一切永远朝向新生的，死亡。

最早的时候，人们并不知道它们可以以影子的形式存在。它们只是灯笼中的居民，囚笼的居民。它们喜欢用“科学”的方式解释它们所在的世界（当然，是它们认为的科学和理性）。起初，在黑暗之中什么都没有，但黑暗中慢慢形成了很多触手，触手盘桓缠绕，黑暗体的面积也逐渐变大，膨胀。终于有一天，黑暗体中的缝隙里产生了类似于光的物质（它们称这种东西叫光原子），这种物质聚集起来形成了真正的光线，光线穿透了黑暗体，并开始和黑暗体进行搏斗。搏斗的结果是，光线聚合成了空间，“灯笼”。人在灯笼的护佑下逐渐生根，发芽，有了躯体。相比于影子人，它们更喜欢叫自己光人，这个名字暗示着它们的历史：正义的光明与黑暗搏斗，逐渐拥有了独立的力量，成为坚不可摧的团体。不过，正如前文已经提到过的，它们并无真正意义上的记忆，所以这充满了耀眼光芒的故事注定只是某种想象。当它们睁开眼睛的那一刻，看到的便是充满了柔和光芒的灯笼的中心，它们的想象起点便从这里延伸出去，变成传说，史诗……变成某种常识。常识的意思是，对于那些和它们持不同想法的人，怀疑的人，恐惧的人，充满忧虑的人，影子人都会直接将它们扔进（当然有一定的仪式）那和谐的光明中，作为祭品。这些人并不会死去，光明之神会赦免它们的罪过，洗净它们身上的污秽，再次让它们在囚笼中醒来。每到这个时候，其它的影子人都会为这些被救赎的人举办盛大的舞会，它们会按照个头大小排列在灯笼的纸壁上，围绕着灯笼载歌载舞，新生的影子人站在离灯芯最近的地方，它们哭泣着，微笑着，像死人一样——它们对自己的重生感到不知所措，不管是自己的罪还是自己应得的奖励。只是在那盛大的舞会中，在那热烈的近乎歇斯底里的和谐中，它们必须要做点什么，按照规则做点什么，否则的话，它们会再次接受那光明的洗礼，充满折磨的仪式。

最开始，影子人它们把灯芯称为太阳，把纸壁称为陆地。它们像孩子一样探索着这有些逼仄的世界。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人出现在了灯笼之中。灯笼变得非常拥挤，人们开始想办法如何拓展自己的生存空间，它们不需要睡眠，不需要食物，不需要排泄，它们只是从光中诞生的幽灵——虽然影子人认为它们自己是神明的化身，但是它们需要一个身份，一个能够在神的臂弯下沉睡的身份。影子人想过很多种办法解决空间不足的问题。比方说，介于它们总是会失去记忆，痛感对它们来讲没有任何意义，它们想到每晚灯笼熄灭时候，进行同类互食。个头大的影子人吃掉个头小的影子人，几个个头小的影子人也可以吃掉个头大的影子人。这看起来是有些无厘头和混乱的决定，执行起来却十分高效，终于，在灯笼中只剩下了一个影子人，它孤独地望着灯的中央，看着那无尽的光芒，闭上眼睛，失去了记忆。

不过这个办法持续了一段时间便被暂停了，理由是，同类互食导致灯的光芒衰减。虽然灯还是一如既往的散发光辉，但是人们却感到了疲倦，人的数量减少了很多。变成影子这个办法，是个偶然的发现。在某日的祈祷仪式中，有一个人不经意间向后望去，看到它的族人们的影子投射在灯笼的墙壁上，它好奇地盯着影子，感到一阵眩晕，再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变成了墙上的影子。而此刻它的族人却在它的身体旁边慌乱地惊叫着，好像发生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恐怖事件，那人看着它的族人摇晃着自己的“尸体”，忙碌地确定着它身体的情况，甚至看到有个想揩油的家伙，趁着人多偷走了它平时积攒的光原子。光原子在灯笼的世界中非常珍贵，被认为是一切的起源，虽然它们没有长时间的记忆，但是积攒的光原子会留在它们身上，它们的皮肤可以储存光原子，光原子会附着在皮肤上，形成一个个的光点。光原子的最大作用是记录时间，虽然失去了记忆，但是身上的光原子并不会被抹去，它们像烙印一样镌刻在人的身上。不过因为人的身上只是储存有限的光原子，它们的时间记录只能持续十五天。十五天之后，一切归零。

它的同伴并没有发觉这个人已经变成了身后的影子。为了了解为什么它失去了意识，族人们决定将它的“尸体“解剖，它在墙面上看着那一丛丛背影充满热望地对它进行身体改造，它看到自己的胳膊被截断取下，指甲被拨开，心脏和内脏从皮肤下取出，它的血在灯笼的照耀下显得格外温润。不知道为何，变成影子的人对眼前的残酷景象并没有多少感觉，因为对影子人来讲，身体是虚幻的存在，虽然，它们的”存在“是很重要的。灯笼不能容忍残缺的孩子，灯笼的孩子是完美无缺的天使，它们按照神的形象被制作出来，在光芒中创造着和谐的历史。

在被完全解剖的那一刻，出于某种生理反应，它发出了惨烈的，失去灵魂般的嚎叫，撕心裂肺。这时它的族人们才看到变成影子的人正贴着纸墙瑟瑟发抖。夜晚临近，灯在人们的惶惑中熄灭了自己的光芒，一切都结束了。

第二天，变成影子的人恢复成了原状，仿佛神的旨意一样，它再次变成了影子，不过因为它站立位置的原因，并没有引起很大的慌乱。族人们试图跟它一起探索影子变化的规则，终于得到了一个令人兴奋的答案，人们可以在影子和人的形状之间穿梭自如，即使销毁了身体，它们也可以以影子的身份存在。影子的身体比光芒凝结成的躯体方便的多，于是大部分人都选择变成了影子，它们可以在纸墙的各种地方穿梭，变成各种形状。因为灯笼的世界非常单纯，它们只能想象出简单的几何图形，它们把自己变成稳定的三角形摆列在灯笼的球面上，那场面辉煌极了，像是一只巨大的神鸟正在低头沉睡，而影子人，就是它的羽毛。

影子形态灵活，方便，并且让人和人之间更加便于交流。这促使影子人逐渐建立了自己的文明。影子人首先发明了自己的语言，接着是计数方法，然后是各种专业知识。它们对智力游戏乐此不疲，并逐渐开始对灯笼产生了不满。”我们的光明神太霸道了，它为何让我们每晚都失去记忆呢？这样我们根本没办法好好发展自己的兴趣和喜好“”是这样，而且古老的仪式太繁琐了，这些条条框框，我们根本没有时间去满足嘛。”诸如此类的抱怨越积越多，影子人已经准备好去探索灯笼外的世界了，不过它们思考了很久，始终没有想到离开灯笼的办法。

终于它们想起了被自己遗弃很久的光之躯体，它们陆陆续续回到了躯体之中。在它们进入躯体的那一刻，温和的暖流注入它们的全身，占据它们的大脑，离开灯笼的愿望在和谐的心境中渐渐消失了。偶尔有某些依然想要反抗的人，则会按照古老的仪式，投入到灯芯之中。有些犹犹豫豫不肯变回光人的人，看着自己熟悉的族人变成了陌生的独裁者，心里感到惊慌又愤怒。然而它们还是希望自己能到灯笼的外面看看，哪怕是粉身碎骨的代价。

影子人和光人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深，光人现在已经不把影子人当成它们的同类了。光人认定影子人是某种邪恶力量派来的野兽，目标是抢夺灯芯。光人开始攻击影子人，虽然影子人没有形态，无法直接进攻，它们发现光原子可以限制影子的行动。比方说，在影子人出没的墙壁上，设置一个由光原子组成的大网。影子人就会像被蜘蛛网捕获的虫子一样动弹不得，如果它们想要挣扎，就会被缠绕地更深，然后像雪糕一样慢慢融化（虽然它们的世界里没有雪糕，但是用雪糕来做比喻我觉得很贴切）。令影子人不安的是，被网状物消灭的影子人会消失不见，并且也不会重新出现在灯笼之中，它们在这个世界里消失了，永远消失了。

急迫的情况让影子人不得不更严肃地考虑自己的处境。同时，它们发觉自己的记忆时间变长了——它们推断可能是因为自己站在灯笼边缘的缘故，所以受到灯笼的控制比较小。又过了一段时间，影子人发现它们在夜里也不会睡去了，灯笼的光芒一旦消失，光人就会失去记忆进入睡眠，但它们不会。这实在令人疑惑，因为这种现象，在影子人的“全盛时期”（大部分人都变成影子人的那个时代）并不会出现。

这让它们发现了更加令人惊讶的事实，那就是，灯笼的光芒熄灭，并不意味着这个世界上没有光了，相反，它们看到，在离灯笼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依然闪烁着光点。影子人中的“科学家”（它们叫这些人有神力的人，其实只是掌握了数学和物理知识的普通人），加班加点地研究着这个问题，为了保证研究过程的稳定进行，防止光人的干扰（事实情况是光人的布网的速度越来越快了，网的种类也变多了，虽然根据光原子的存在原则，每十五天光原子就会消失），它们绞尽脑汁想出了一套欺骗光人的办法，那就是变得透明。影子变得透明是有些奇怪的事情，不过借助灯笼的形态和光照的路径，这点还是可以做到的，另外，影子人选择位置比较高的地方且垂直的地方聚集，因为这些地方不太容易布网，光原子很容易散落然后掉下来。

对于影子人的做法，灯笼并非没有察觉，但它依然充满和谐地照耀着所有人，重复着静止的循环并给予人们以希望，忘却希望得到的乃是永久的希望，这就是灯笼世界的终极法则。它冷淡地看着忙碌地影子人，这是它无数次见证源自自身的叛变了。在那循环地漫长历史中，多少恍惚的身影急匆匆地迈向它们的末日，像飞舞的舞蝶一般飞翔并死无定所。不过它不会评价什么，神明无需评价是否对错，众人的命运在故事开始的时刻就已经被写定了。

那一天终于到来了。

影子人计算出墙壁最透明的时间，在那个时刻它们就能够看到外面的世界，虽然那个世界它们没有办法到达，但是，即使是看上一眼它们已经心满意足，谎言太多了，关于光明的谎言伴随着它们的一生，周而复始的一生。无论如何，它们都想休息，在看到新世界的那一刻死去，不管是被光人所杀还是被灯笼所杀，它们都可以安息了，影子人期待着那一日的安息。

时间到了。

巨大的灯笼中，光芒逐渐熄灭，外面世界的样貌展现出来。

是灯笼。

在虚空中。

各式各样的灯笼闪着光，但并不是温和的光，那光芒里分明展示出嘲笑，而熄灭的灯芯则像母亲一样伸出怀抱，似乎在邀请影子人的回归。

“原来这个世界是这样的吗？”一个影子人梦呓般问道。

“是的孩子，就是这样，我们就是，无尽的神明。”在虚空中有人回答道。

“我们有其它选择吗？”另外一个影子人走到灯笼地最顶部，凝视着其它人。

“这很重要吗？孩子们，你们对和谐有什么不满吗？你们是否知道，平静在其它的世界中是多么难以得到的事物。”虚空中的人说到。

“等等！你说‘其它’的世界！那也就是说，有其它的世界存在喽？”影子人听出了虚空的破绽，反问道。

“那也就是说，我们还是有希望的！还能到更远的地方去！”一个影子人像是想明白了什么，惊喜地叫了出来。接着影子人中发出了一阵高兴的欢呼声，影子人吵嚷打破了平静的夜晚，也打破了它们对死的向往。死的想法像泡沫一样从它们脑子里消失了。

那虚空中再也没有声音传来。

到了第二天光明到来的时候，光人看着影子人在灯芯的顶端看着它们。影子人的表情有些得意，它们的身体全部都伤痕累累，显然，昨天晚上有什么事情发生。

“你们做了什么，强盗，杂种！”光人尖声骂道，那些刚睡醒的光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依然跟着其它人叫道：“你们做了什么？强盗！杂种！”骂声逐渐蔓延，不久和谐的灯盏下就充满了污言秽语，虽然这也是双方交战的日常状态，但今天显然矛盾更尖锐一些。

“我们看到了外面的世界！”影子人高兴的欢呼，“你们想知道外面有什么吗？”

“谁会相信你的话呢？叛徒，这个世界就是灯笼，我们的光明神，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不不不，在世界的外面，还有——灯笼！”

光人听了这个回答之后愣了一下，旋即爆发出大笑。它们笑得前仰后合，直不起腰来。

“没错哈哈哈，灯笼的外面还是——灯笼！我们伟大的光明之神！神无处不在！”光人骄傲地说。

“你们这些叛徒，看到了世界的真相，还不打算从这被诅咒的影子里出来，匍匐在我们伟大的光明之神的脚下吗？”一个光人讥讽地补充道。

“但是，虚空中的人说了，除了这个世界还有其它的世界！那个世界跟这个世界不一样！”影子人反驳说。

“嚯，那我真的很想听听那个人是怎么说的。”一个光人好奇地发问。

“它说‘你们是否知道，平静在其它的世界中是多么难以得到的事物。’”影子人解释道。

“你们是傻瓜吗？虚空中的那位大人的意思是，去其它世界没有任何好处，告诫你们不要去那种地方啊。”光人感觉到被愚弄了，非常愤怒。

“但，那里有其它的世界！跟这里不一样的世界！”

“呵，那又如何呢？如果你们影子人不能在那个世界中生存，当你们接触到外界的时候就会悄无声息地变成粉末，一切又有何意义呢？你们只是无人知晓的渣滓而已！”

“但是这里依然还有我们可以做的事情！我们至少……可以越来越接近其它的世界！”影子人有些底气不足。

“我们不要管它们了。”一个光人提议说，“反正这些人最后的结局是毁灭，我们何必日日辛苦地用网去捕捉它们呢，我们应该尽自己的全力去侍奉光明神才对，而且那些影子，又没有办法伤害和攻击我们，我们随时都可以消灭它们。”

其它光人表示赞同，毕竟那虚空中的大人物已经将命运的方向写好了。在这之后，光人恢复了正常的生活，虽然它们头顶上的黑色阴影有时候依然是心中的阴霾。光人们觉得忍受影子人也是它们的日常修行之一，和谐的时光也需要一些考验，而且，它们每晚都会失去记忆。没有什么比遗忘更能使人心情舒畅了。

“你说那些人每天都在想什么？”一个光人抬头看着墙壁上忙碌的影子人。

“不知道，也不关我们的事。”

“你说它们跟我们是什么关系呢？”光人抬着头发问道。

“哈，肯定是命中注定的死对头啦，就像光明和黑暗一样，我们是光明，它们是黑暗，正义的光明命中注定要消灭黑暗。”

“这个解释很有意思。”光人抬头看着不断变化着形状的影子，不知道为什么，产生了一种羡慕之情，它知道自己无法获得真正的意义，也会忘记今天自己心里出现的疑惑，但是不断被消除的记忆之中似乎还是存留了一点点东西，它说不上来，像是感觉，像是直觉，像是某种预言或者诅咒，它不知道那是什么，它也不想知道，对光人来说，有好奇心是个麻烦事。

“不过我们不会放任它们继续这样下去的。”

“现在我们也可以消灭它们的吧。”光人说道。

“没错，但是现在我们也需要休息一下，跟影子人搏斗很消耗体力，我们计数做仪式也需要光原子，没有那么多光原子给它们造网。”

“你说什么？网？那种东西存在吗？”光人充满疑惑地看着它的同伴。

“难道说……那是一天之前的记忆？”

”你为什么……会有记忆？”光人继续问道。

“那种东西，叫记忆吗？”它的同伴有些诧异。

光人心中产生了一种难以名状地情绪，像是嫉妒，又如同悲伤，这种感觉充斥了它的全身，它取下皮肤上的光原子，吞咽下去（虽然它们不用吃饭，但是有各种人类的基本功能），幻象立刻包围了它，在它循环往复的人生中，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需要过光明之神的照顾，它现在就想投入到灯芯的火焰之中，让那无限的平静笼罩自己。

当光人再次醒来的时候，它发现自己站在墙壁的高处，正好站在平时它抬头看影子人的地方。它恍惚着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最后不得不接受这个诡异的现实：它变成影子人了。

“你是新来的吗？我之前没有见过你”一个影子人走到它身边，有些迟疑，不过还是拍了拍它的肩膀。

“我……”

“你从哪里来？难道是从外面的世界来的吗？！”另外一个影子人兴奋地溜了过来（影子可以在墙上任意移动）

“啊……我……”刚刚变成影子人的光人有些犹豫它是否要说实话。

“是的，我来自外面的世界。”谎言就这样脱口而出了，光人自己也觉得惊讶。

“等等，你说外面的世界，指的是其它的灯笼吗？还是说有另外的地方？”一个看起来有些老成的影子人充满怀疑地问道，它的眼睛里闪着光。

“不，跟这里完全不一样，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光人装作冷静的样子说。

“你怎么才能让我们相信你呢？”影子人问道。

“你说过吧，我是新来的。你觉得一个新出现在你们领地里的人会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

“我猜是在深夜灯笼最透明的时候潜入到这里的。”一个科学家模样的影子人说。

“你说的没错。”光人对着它笑了笑。

“听见它说什么了吗？它是从外面的世界来的！天啊，简直不可思议！”影子人中爆发出一阵欢乐的笑声，它们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

正在灯芯旁边做祷告仪式的光人恼怒地看着头顶上叽叽喳喳像乌鸦一样的影子人，“混账们！别得寸进尺！”一个光人生气地把手上本来用于计数仪式的光原子砸到墙壁上，影子人四散开来。“我很抱歉，朋友，但是你的行为违反了我们的规定。”另外一个光人用冷冰冰地语气说道。“把它绑起来投到灯里去。”“喂，干什么？我只是对那些可恶的影子人不满而已！”“但是你不应该在仪式的时候做这件事情，这是不虔诚地表现。”光人的双手双脚被绑住，两个光人抬着它，头向下把它放进了灯芯中，灯芯发出耀眼的白光，把两个抬着它的人一起卷了进去，灯芯满意地吐出几缕烟气，好像是在期待有没有更多的猎物。

“你有没有感觉到，光明神大人最近的胃口变大了啊。”一个光人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道。

“最近确实吞噬的人有些多，不过它们第二天可以回来嘛。”

“你不觉得回来的人……有点……有点奇怪吗？像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失魂落魄，无精打采。”光人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觉得这个问题出现的原因是那群该死的影子人，肯定是它们分散了光人的力量，害的我们的同伴无法恢复正常。我们的光明神大人肯定是为这件事操碎了心。”

“那么，我们什么时候消灭那些影子人呢？”光人问道。

“因为我们隔天就会失去记忆，虽然光原子可以替我们保存一部分重要的事件记录，但是总体上来说，目前我们没有彻底打败影子人的实力，并且我感觉……”

”感觉什么？“

”有什么事情会发生，虽然我从不相信直觉，但是确实有不好的预感。“

”别这么大惊小怪啦。“光人的同伴拉起它的手笑着说，“我们从存在就呆在这个灯笼里面，从时间和空间开始的时候就在这里，我们的世界经历了那么久的考验从来没有出过错，我觉得以后也不会出什么错的。”

“说的也是。”光人盯着灯笼的上空，那些忙碌的小小人影。

与此同时，在影子人的阵营中，影子人还在兴奋地围绕着刚刚变成影子人的光人，它们的异世界来客。

“能跟我们说说那个世界的情况吗？”影子人激动地问。

“啊，那个世界啊。”光人看着眼前热切地眼神们，心里冒出一种辛酸的感觉，它有一种冲动，它想要编织这个故事，编织一个全新的开头和结尾，从未出现的世界和那个世界中的冒险，那个世界中的喜怒哀乐，跟这个死气沉沉地世界完全不一样的地方。它望着脚下正推让着哭泣的人进入灯芯的光人，怔住了，它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观察过自己的同类，毕竟一直以来的观察对象都是影子人。光人看着自己昔日的同伴，它们充满光芒，明亮，温和，但是死气沉沉又呆板。光人感受到了那种刻骨铭心地伤感，自己的过去实在是太荒唐了，灯芯依靠着它的魔法统治着人们，让它们在永恒的漩涡之中起伏，多么无耻又自私的行为啊。“我们一直都是这样活着的吗？”它不由自主地问了出来，接着就后悔了，它不知道这句话是否会让影子人听了怀疑。

“大概是的，影子人拥有变为影子人以来的全部记忆，影子人都是光人变来的，在很久很久之前，一个影子人望着墙壁的顶端，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影子，第二天，它发现自己变成了影子。”

“后来呢？它去哪里了？”

“消失了。”影子人有些遗憾地说道。

“消失了是什么意思？”

“它被光人的网缠住了，那个网很可怕，只要被缠住就没有办法脱身，直到烟消云散。”

“原来那个光人说的是真的，真的发生过这种事情，可是，它是怎么知道的呢？”光人在心里想。

“那一定是一段艰难的时光。”光人礼貌性地回应影子人。

“并不是这样，当时光人的追捕行动非常的猖狂，我们不得不夜以继日地寻找世界的真相。那段时间还挺有意思的。”

“什么世界的真相？”光人并没有那段记忆，它的声音有些颤抖。

“就是，灯笼的外面，有更多的灯笼，各式各样的灯笼，但是如果再往外走，还有另外的，跟这里完全不一样的地方。”影子人不想说“世界”这个词，因为它过于美好，过于富有想象力了。

“听我说。”光人严肃起来。

“虽然我是从外面来的，但是我的记忆并没有被保存下来，像刚才那位朋友说的一样，我只记得自己是在墙壁最透明的时候进来的，其它我什么都记不得了。”

“但是我愿意帮助你们，因为我也想回去。”光人深吸了一口气，说到。周围的影子人看着它，有些灰心丧气，一个个都默不作声。

“哦，等等，没准我还能想起一些东西”光人微笑着，像是想起什么一样，看着周围的影子人。

“外面的世界里，人都是有名字的。”

“不只是灯笼有名字，墙壁有名字，有影子人和光人这样的名字，还有，我们也可以有自己的名字哦。”

“那你的名字是什么呢？”一个影子人问道。

“嗯……好问题，让我思考一下。或许……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叫做……”光人盯着灯芯，灯芯冷漠地观望着这里的一切，它的光像冰一样冷。

“自由”

“不知道这谎言能维持多久。”光人在心里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