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柏儒
林柏儒

簡報設計師︱總是想東想西

放下心中的有毒信念,看見對方做到了什麼

和同事們與客戶一起開會後,覺得會議狀況不太樂觀。雖然狀況比上次好,不過還沒有看見令人放心的信號。同事提到,感覺我們做了很多事都沒有被看見,客戶看見一個不如意處就抓著打,實在感受很差。我也分享我的看法,如果客戶就是不滿意,自然無法期待他們稱讚成果,也只能想辦法突破這個狀態。

顯然我的說法和語氣都有改善空間,最後同事和我說,客戶當然可以說他們不滿意,不過如果我們是同事的話,不必像他們那樣。這或許是那次會議讓我最受衝擊之處,我想我同事也一樣。比起客戶的觀感,來自同事的回饋總是影響更大一些。

我想起前一天晚上和同事確認簡報時,我直接說這份還不能上場,看起來還沒準備好,那時同事的反應也是類似。我當然感覺得到同事的失望,但我害怕拿這個成果出去只會被客戶電得更慘,於是就直說了我的負面觀感。我有提及可能的修改方向,但那不是重點。

重點是我忽略了一個對多數人都很重要的東西,情緒。


消失的情緒

我對情緒很陌生。

我女友曾提過,不知為何我常常看起來沒什麼情緒,另一位朋友則認為我一直都很壓抑,但我完全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我就是不特別開心也沒有不高興呀,有什麼不對勁嗎?後來才發現不對勁的真的是我。情緒一直存在,只是我沒有發現它們。

這讓我想起,有次和合作夥伴開會時覺得實在太扯,忍不住出口兇了對方,讓我所有同事都嚇到。其實事發之前早有跡象,我的呼吸短促、眉頭輕皺,躁動的手指互相輕擊,腦中不斷低語「這人怎麼搞不清楚狀況阿」,種種訊號都表明我在生氣。但因為我長期忽略自己的負面情緒,我察覺自己情緒的能力很差,於是我忽略了所有訊號,直到理智線斷裂的瞬間爆發憤怒,完全變成另一個人。事後我和同事檢討,同意只要我察覺這些跡象,就馬上藉故去廁所休息一下,調整好狀態再回來,以免悲劇再度發生。

這一切是怎麼來的呢?我回想過去的經歷,小時候當我生氣時,我媽總是會大聲喝斥:「聽好,沒有人有義務承受你的情緒,自己控制好!」我每次都不服氣,因為家裡最無法控制情緒的人就是我媽。很久之後我才想通,正是如此她才會要求我控制情緒,因為她想要我學會她沒學會的事。

我覺得這個要求很毒,但它卻深深烙印在我腦中。當我有負面情緒時,因為不知如何處理,便選擇擱置,甚至是忽視與否認。這樣的漠然其實是在逃避,我只想等待情緒過去,但它們沒有真正消逝。未受承認的情緒遁入潛意識深處,成為我完全未知的存在。

或許,我內心深處害怕承認自己的負面情緒,是害怕這會讓負面狀態成真。彷彿只要我否認,負面情緒就不存在,我就不會陷進去,但實際上我早就陷進去了。承認情緒才是復原最快的方式,這我並沒有學會。

幸也不幸,多年來這沒有造成困擾,我也就一路長大到了今天。或許有些人以為我的抗壓性不錯,但那是用一種很扭曲的方式獲得的,其根基也不穩固。直到這幾天,我才從同事的回饋中發現忽視情緒的後果,比我想像的更嚴重。


殘酷信念

在與客戶開會的前一天,我和同事確認即將和客戶見面的簡報,我原本就不低的標準直接躍升到惡夢級。即便我知道同事努力許久,我還是直說這份報告目前無法端上檯面。或許我同事最終會同意我的看法,但不代表我一定要用這種方式來說。那有毒的信念不斷在我意識深處迴盪:我只在乎你在客戶面前的表現要好,但我不在乎你的情緒,因為那是你自己要處理的課題,與我無關。

隔天和客戶開完會後,我在同事還在消化挫折感時,直接開始檢討如何改進。正常人都會認為這不近人情,只有我沒有感覺。

我未出口的想法極其殘酷:碰到問題時你就是給我站起來面對,不然要怎麼樣?等到下次又被客戶打槍嗎?還是要我加油打氣給抱抱?可以不要這麼軟弱嗎?同事自然沒有要我給抱抱,他也毫不軟弱。事後我才想起來,這就是經典的 toxic masculinity。

這份殘酷不僅朝向我自己,也溢出到我同事身上,讓本來就難過的他又被隊友補了一刀。我用對待自己的方式回應他的挫折感,於是也得到令我挫折的回應。

「我們是同事的話,不必這樣。」


看見對方的努力

在同事下線後,我和另一位同事討論這個問題,獲得了很有啟發性的作法。他說,無論我心裡怎麼想,都要先說出對方已經做到的事,這樣對方才會認為自己的努力被看見了。

第一時間我理性上認同,內心卻有點不解。努力不是理所當然的嗎?這有什麼好稱讚的?又是另一個殘酷而有毒的信念。其實,努力沒有那麼理所當然,尤其是在不情願的時候。鼓勵努力能促進成長心態,讓人願意加倍投入,更是前進的動力。從這個角度來看,努力正是最值得鼓勵的一點。

這同樣讓我想到,大學時在英語演講社學到的回饋技巧中,有一個 kiss-kick-kiss 的三明治架構,我每次都講得很彆扭。在給予回饋時,有時我真的認為這演講爛透了,到底是要怎麼 kiss?就算想胡亂稱讚幾個基本要點,由於我的演技不足,心口不一之下看起來特別尷尬。這一切再加上我相對較高的標準,只有很少數的情況會讓我真心認為太棒了,導致我很少稱讚別人。

其實,我只要把第一個 kiss 換成 see,先說我看見對方做到了什麼,就可以達到一樣的激勵效果。既然無需矯飾,我可以自然而然的說出口,對方也會認為他的努力被看見。

這讓我猛然想起,我曾經在一篇談信心喊話的文章中讀過一樣的觀念。在之前的狀況中,我都踩了「否定對方的結果」這個雷。如果我不調整作法,換作我是家長的話,只怕我不僅會否定孩子的情緒,還會否定孩子的努力,這就太糟了。

不過讓我好奇的是,為什麼我明明看過這樣的觀念,也十分認同,我第一時間卻沒有想到要這麼做?我想,是因為我沒有掌握信心喊話的使用情境,導致該講這些話時沒有連結到這些觀念。在我之前的腦袋中,回饋是回饋,信心喊話是信心喊話,發生問題時則要解決問題,於是問題發生時直接啟動解決問題模式。

要改變這個狀態,首先要承認負面情緒是一個存在且可被處理的議題,而且還要比其他議題更優先處理。處理方式和信心喊話的流程有關,是從接納對方的情緒與狀況開始。

「感覺你現在蠻難過的......的確,這個客戶很不好搞」如果我在會後是這樣起頭,聽起來就好多了。

「不過,我們也經歷過其他難搞的客戶,只要全力以赴,最後都能過關。吃完飯後,我們再想辦法繼續努力,如果有需要協助的地方都可以跟我說。」真希望我那時是這麼說的。


點亮第一盞燈

當晚,我留言對同事道歉,也幸運獲得諒解。

至於那句「沒有人有義務承受別人的情緒」,或許這並沒有錯,但難道當我的家人、愛人、朋友與同事心情低落時,我不能做點什麼來改善狀況嗎?

當然可以。隨手幫隊友補個血是有什麼問題?

回到我自己身上,如果之前的作法會傷害別人,或許我已經反覆傷害自己卻毫無自覺。那些傷痕血淚都去哪了?我沒有頭緒,也不知從何找起。對目前的我來說,自己的情緒依舊是一塊黑暗大陸,這意味著探索的可能,但其中暗藏的危險也讓我猶豫。

於是,我把《情緒之書》放在手邊,當成字典般查閱,至少先點亮第一盞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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