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越過天城（二）

我感覺到「異國」了。連空氣都吸起來不一樣。十六歲的我，深深地記得第一次踏進「異國」時的恐怖。

──松本清張〈越過天城〉

第二天出現在餐廳裡的千櫻，整個人看上去比前一天精神了許多，雖然身上還是那一件有點不堪入目的紫色外套，不過明顯頭髮有好好梳理過，還向後束了起來，沒有昨天那麼淩亂，嘴上還擦了點淡色的口紅。

吃過早餐，旅館的大堂登時熱鬧起來，是昨天那團老人家要退房了，千櫻跟夏生兩個人退出旅館外，街上要清靜得多。

「老實說，我都沒有來過這樣的日本小鎮呢。」夏生說。

「你這十年有來過日本吧。」

「我七年前才回香港，之後有來日本玩過幾次，不過都是去著名的旅遊景點，做我們香港人最喜歡做的事，我們叫做食、玩、買。」

千櫻淺淺地笑了一下，笑的時候夏生清楚地看到她眼角上很多皺紋，從前沒有的，不過夏生心想，那也是沒辦法的事，他也已經不再是二十八歲時的他了。

「聽上去很開心呢，我有時會在臉書上看到你上傳的照片，好像做香港人很快樂。」

「一點都不快樂啊，香港人是掉過頭來㵪慕日本人。」

「有什麼好㵪慕的。」千櫻嘆了口氣：「對呢，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別人的總是比較好。」

夏生覺得她比昨天更願意說話。

「我第一次來東京是2011年，那一年發生311大地震，幾乎所有香港人都怕來日本，對了，我們就是那麼市儈又怕死的一群人。不過我無論如何都想來看看，我是七月來的，沒想到日本的七月會那麼熱，我有透過臉書找妳，我寄了好多封訊息呢，我沒有什麼企圖，只是把妳當做舊識，想出來喝一杯而已，不過妳沒有覆。」

夏生停下腳步，千櫻也停了下來，回頭看他。

── 我其實想找的是妳。

他只差沒有這樣說。

「2011年我不在東京。」

說罷，她便丟下夏生，一個人快步往前走。

從旅館到伊豆之國全景公園，走路只需十多分鐘。

從緩緩上升的纜車看下去，不小樹葉已經轉黃，一些還染上淡淡的柿子的顏色，經過半山的時候，腳底下出現了一戶人家，是一間寂寥的鐵皮小屋，屋頂的損毀程道從纜車上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屋前有不小雜物和一輛麵包車，雖然跟房子一樣破舊，可是看上去還是有人在用的樣子。

「會有誰住在這種地方呢？」

千櫻手放在玻璃窗上，看著漸漸被纜車拋在後頭的小平房：

「屋前屋後都不見有路，住那裡的人怎麼出入？」

「會不會是維修纜車的工人的房子，不是用來住人的？」

「可是沒有路，車子怎麼進去？」

「也許路只是被樹頂遮住了。」

「是嗎？」

千櫻好像不覺得可能。

夏生也覺得不太可能，這纜車不是很高，底下的樹也不高，看上去還因為秋天而清減了一點，如果是足夠通車的路，從纜車上應該可以看得見的，不過夏生不熟悉這裡，他只是隨口說說而已。纜車經過一個支架時震動了幾下，隨即又一下子上升了不少，那幢小平房已經完全看不到了。

山頂上明顯比山腳涼了一些，從纜車站出來是寬闊的展望台，可惜今天的天氣跟昨天一樣，陰陰沈沈的，雲很厚，展望台上沒幾個人，也看不到富士山，千櫻走到一塊指示板前，啊了一聲。

「怎麼了？」

「這裡要開咖啡店呢，不過很可惜，我們來早了一個月。」

她繞到還未開業的建築物後面，在展望台外緣的地方架上了木欄杆，下面是一個個露天的獨立沙發座席，在天氣好的時候，能夠在這裡踢開雙鞋委身在沙發中一邊喝咖啡一邊遠眈富士山的話一定會是一件賞心的樂事吧。

「不要緊，等他們開幕了妳可以再來呀。」

夏生說，千櫻好像很可惜似的離開展望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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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過天城〉第二章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