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安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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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确认宋徽宗真迹《荔枝山鸟图》初考

前数日与加斯列莫夫兄谈到传世徽宗画作,兄提及大英博物馆所藏徽宗款《荔枝山鸟》卷,由于博物馆官方网站只公布了其中一段的图像,我们尝鼎一脔,虽然叹赏此卷之精,仍然将其视为摹本。不意我之后偶在官网扒出全图,始得尽览堂奥。这一卷画心前后黄绫隔水,前隔水题签有瘦金体书“御画写生翎毛图”,钤双龙方印(双龙圆印多用于法书,方印多用于绘画),下钤“政龢”联珠方印;卷末瘦金书“御笔”并“天下一人”花押,钤“御书”;后隔水上下钤“政和”、“宣和”方印,制式是标准的宣和装。画面描绘了在荔枝、栀子丛中嬉戏的鸟、蝶,其中非常突出的两种,也分别是前后段的主角,一只是中国寿带鸟,一只是领雀嘴鹎,笔致都十分生动,技法习惯可以和传世的徽宗及宣和院体画作比照。

局部1


局部2


局部3


局部4


局部5


局部6


局部7


局部8


局部9


裱板形制 以上图片都源出大英博物馆官网

当时粗看,感到《荔枝》卷的水准远高于其他传世的徽宗画迹临摹本,但瘦金书似乎稍稍逊色,尤其是卷末“御笔”的“笔”字以及花押的拖尾,有些软弱,考虑到还有《十八学士图》(台北故宫博物院藏)这样临摹徽宗书和蔡京跋能到八分的作品, 加之图片也不够清晰,未敢遽断真伪。而且又发现卷后赵孟頫的“赵子昂氏”方印明显是一个伪印,谨慎起见,仍将之视为精摹本。不过我私下实在想象不出来,哪一个摹本还能把荔枝的细节还原到那么好的,这好像只有初画成时能办到。在还留有怀疑的过程中,因为参加静玄斋兄的读苏“寿司团”,我延迟了好几日的进度,需要罚诗抵债,于是用东坡诗集《山胡》诗的“碧茸”一词,第一次尝试作了一首七言古体,来咏这个《荔枝》卷,但诗里面还是把它当作了摹本。直到今天我终于有空来对一下《荔枝》卷的印章,却发现了可喜的情况。之前曾跟鹿师说,这卷有三分的可能是宣和原本,不料这三分居然真的实现了!

《荔枝》卷题款部分

由于这一卷早在1926年就收归大英博物馆,当时馆员对中国画还比较无知,所以像《女史箴图》那样,破坏了画作原来的装潢形式,把它割下来裱在了一块木板上。画卷的引首、贉尾还有画心上下都遭到了裁割,印章也有很多变形,所以我只取“御书”印和“宣和”印(两印当是铜印)。“御书”印和徽宗可靠真迹《听琴图》(北京故宫博物院藏)、《瑞鹤图》(辽宁省博物馆藏)、《芙蓉锦鸡图》(北京故宫博物院藏)、《祥龙石图》(北京故宫博物院藏)、竹禽图(大都会博物馆藏)对比,如取《听琴图》为标准印,可以看出《荔枝》卷与之几乎没有区别,排除绢质的拉伸变形以及印泥的厚薄不均,无疑是同一枚印鉴。除了《竹禽图》之外,其他几件也和《荔枝》卷是同一枚印,竹禽图的“御书”印,“书”字的第二划长横已经伸出很长,转折向下,与印边相交,而标准印的这一横只伸出一点点,如同一个阑尾,是微微上翘的。《竹禽图》印的真伪待考,而目前可以确知的伪印,乃是日本私人所藏的《桃鸠图》,这个图页上的瘦金书题款水准较低,当属伪添款,“御书”印的长横虽然没有与印边相交,但是却没有微妙的上翘,可见也是仿制的。“宣和”印取经徽宗内府收藏过的可靠真迹陆机《平复帖》(北京故宫博物院藏)为标准印,并参照杜牧《张好好诗》、卫贤《高士图》、梁师闵《芦汀密雪图》,发现《荔枝》卷所钤与之亦属同一枚。两枚钤印皆真,无疑可以作为证明此卷是徽宗真迹的关键证据。而再看徽宗的瘦金书题款,也应该在其发挥好坏的范围之内。到此,从画卷的装潢制式、画作本身和题款的水准,以及钤印的真伪,可以确认,这是徽宗的真迹,更可贵的是,题签标明了这是“御画”,跟《芙蓉锦鸡图》、《蜡梅山雀图》(台北故宫博物院藏)这样的“御题画”不可同日而语(关于两种画的区别,参考《南宋馆阁续录》)。

“御书”印章对比,顺序即按文中先后
与《听琴图》标准印对比
《桃鸠图》伪印
“宣和”印章对比,顺序即按文中先后
与《平复帖》标准印对比

此画长期以来很少为人关注,深藏域外,也很少展出,近于湮没无闻,更没有进入美术史的叙事,可谓明珠蒙尘久矣。如果用日本的那种说法,大概可以叫它宋徽宗的“梦幻名迹”(徽宗还有三卷花鸟画梦幻名迹一直见首不见尾,分别是《御鹰图》、《金英秋禽图》还有《六鹤图》,都收录于谢稚柳编《宋徽宗赵佶全集》,可惜只有黑白图,前两种曾经于非闇临摹,《金英》卷的摹本我上次在沈阳见过,真迹本来是程琦的收藏,现在已经转移到台北了)。《荔枝》卷有很多值得细细讨论的地方,而且牵涉到艺术史的重要问题,待他日我再写作长考,目前可以透露一下我已经注意到的方面:

(一)所谓“写生”画的特征。《荔枝》和《金英》卷的视觉特征都很特别,鸟雀占据卷幅的比例很大,我想这或许可以给探讨“写生画”提供一个路径。之前我写过《小景画再释》,把小景画的来龙去脉摸清了,已经确定了小景画的视觉比例范围,这次兴许可以讨论一下“写生画”的视觉比例范围。

(二)《荔枝》里的领雀嘴鹎图样,在墨笔宋徽宗《写生珍禽图》也有类似的一段,但是我现在粗看《写生珍禽》的印章不很好,画作水平老实说不是特别高,关于其真伪还得重新讨论。另外,《荔枝》图里面有不少元素被后世的画挪用了,加斯列莫夫兄给我看了一些,我自己也看到一些,不一一足,有待之后的梳理。另外,荔枝卷有两种比较类似的临摹本,都收藏在台北故宫博物院,为徽宗款《翠禽荔枝图》卷,曰:“宣和二年夏日缉熙殿御笔”,盖从是本改头换面,又有传钱舜举作《荔枝图》卷,则较近之,然论神采,皆远不及之,嗣后进行对照。

(三)检索文献,发现此卷曾被《式古堂书画汇考》和《佩文斋书画谱》著录,曾经是王世贞的收藏。不过传世文献寥寥,跟它目前干净的画面构成因果。很遗憾,因为卷子遭到裁割,它在明代以后的流传过程已经很难追溯了。

以上初考,由于是我今天傍晚很快写成的,白话文不够高明,详细的分析没有展开,不过大关节已经呈露了,见笑大方,希望有邻不吝赐教。另外,我写的诗是把它当成摹本写的,今天想了一下也真是难改,干脆不改了,一并表出,姑且留一个不识真龙的笑柄罢!


詠宋徽宗荔枝山鳥圖兼以讀蘇遲數日用坡公集中語依齋兄言試作七古即以王娘裹腳一並償債可乎


誰欲移神奪造化,紅酣綠戰紛紛鋪。

道君聰明得天縱,御製寫生翎毛圖。

格致深衷托毫素,翩翾輕粉上蝶裾。

雪衣練鵲倏回首,碧茸野鵯似招呼。

繁枝低昂花錯落,密果纍若影扶蘇。

林際隱約嬌禽小,穿葉來啄珊瑚珠。

搖曳晚風醺然我,觀此更勝飲清酤。

裊窕恍覺迷雙眼,漸醒還顧或非初。

俊逸銀鈎點劃在,稍遜天水瘦金書。

良筆下真跡一等,纖毫贊嘆精描摹。

當年睿覽數千卷,傳世散比晨星疏。

映寫分身亦足貴,宣和氣質人間孤。

海西流落將百載,可憐不復舊身軀。

削足適履裁割去,引首贉尾悉已無。

俗子忍心裱作版,相逢再難捲與舒。

神州那時多擾攘,觸目琳琅遂為俘。

為俘豈能得愜意,任憑編弄同衰蒲。

二帝蒙塵羶腥地,五國滋味又何如。

侈談豐亨誇豫大,太平粉飾徒空虛。

寧謂翫物終喪志,微物自由又何辜。

詎以耽情責徽廟,每臨舊史起欷歔。

列聖相承競走馬,總有江山付全輸。

血食皆未保永久,宗社迭經幾丘墟。

遑論千秋功業美,浮雲萬事過須臾。

天下一人惟此是,高華絕豔太殊殊。

所幸藝文留片羽,異代邂逅慰荒蕪。

懷抱縱結憾不釋,展畫遐思可長紓。

狂言癡語謾說耳,山鳥翻飛與之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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