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文昔
陸文昔

祝你在亂流下平安。

成為新移民的半年,不停追尋又失去「自由」

「我們遺憾地宣佈取消於2019年11月22日至25日於香港體育館舉行之《張敬軒×香港中樂團盛樂演唱會》。」

就在我狠心割肉買好黃牛票,準備欣賞移居香港後的第一場演唱會時,英皇娛樂集團在11月15日發布的猝不及防但又意料之中的聲明,將我那面美好生活的鏡子摔出了第一道裂痕。

11月街頭連儂牆。社會氣氛持續緊張,多場大型演唱會取消

追求自由的代價,應該是先失去某些自由?

廣東長大的小孩總會對香港明星有些揮之不去的情結。但隨著近年「被消失」的人愈來愈多,不少我所鐘愛的歌手,例如張敬軒和達明一派,已經漸漸失去或者完全失去在大陸演出的機會。某程度上在香港才能享受到的文化自由,是我選擇來此讀書的重要原因之一。只是沒有想到,要享受自由,是要先承受追求自由的副作用。

最近一次看演唱會,已經要追溯到2017年3月的「達明卅一派對」演唱會。如今重溫照片,頗有一語成讖之感。

会因此埋怨这片土地吗?说实话,從無懊悔是很難的。父母在血汗钱里拿出16万,希望孩子学有所成;自己拿出工作两年存下的微薄积蓄,开始坐食山空的生活,谋求一个在新的城市发展的机会。但一场运动将一切轨迹都改变了:未完的课程被拦腰折断,新移民在港的处境因为紧张的社会环境愈加雪上加霜……

宿舍一个在理工读博的女生半夜流着泪对我哭诉:「好可怕,他们在扔汽油弹。疯了!真的疯了!」她的叙述中夹杂了无从考究真假又或真假半参的流言,例如有操普通话人士「被私了」至血肉模糊,又如黑衣「暴徒」见内地人就打。我没有办法安慰她,只能一边点头,一边默默反思自己或许只是因为会说粤语,所以得以幸存。

關於示威者的對與錯見仁見智。但親眼所見,有黑衣人站在路口,提醒行人前方港鐵站已關閉;年邁的公公婆婆跨不過擋住去路的圍欄,示威者沖上前來攙扶。

後來區議會選舉,泛民派別大勝,某程度上消減了社會積存已久的怨氣。港鐵回復正常,校園恢復平靜。但當我們以為下學期將可以正常進行之時,肺炎疫情又將「求學順利」的寄望無情打碎。美好生活的鏡子,出現第二道裂痕。

2019年香港區議會選舉,以建制派慘敗告終。

上课自由:那些网课的日子

雖然香港的防疫措施啟動得要比大陸早很多,但陸港之間頻繁的來往、十分便利的交通加速了病毒的傳播,加上政府拒絕採取更強硬的封關措施,香港實在難以獨善其身。截至今日,香港已有94例新冠肺炎確診病例。雖然對比鄰居深圳超過400例的確診,可謂是防疫效果顯著,但誰又敢冒著群聚爆發的風險復課呢?

於是,前所未有的「網課時代」開始了。上課效果見仁見智,有些人覺得網課也可以聽得清楚,有些人則覺得沒有面對面的互動,效果大打折扣。

無比懷念親愛的面授課堂。

教《特写新闻》的Vivian Tam应当是后者,以前她就经常强调面对面采访的重要性,因为「很多细节隔着电话或者屏幕看不到」。我猜她教课也是一样,鹰一样的观察之眼帮助她透视学生的吸收程度,但网课令她这项技能顿失用武之地。

不过Vivian仍然努力复刻面授课程的气氛:虽然是在家打开电脑摄像头给我们上课,但依然化一个完美的靓妆,细眉红唇,脸颊两侧再扑上胭红提升气色;颈上挂了看不清图案的银色项链,衣服是黑色的长袖上衣,看起来是高级的棉质,是出门会客的标准。Vivian说她还喷了香水,可惜我们闻不到。

教《特寫新聞》課程的Vivian是我最喜歡的老師之一,好想擁有她那樣敏銳的觀察力和總能讓人打開話匣子的特殊談話技巧。

但也有hea著上課的老師。有位professor一貫上堂沒有PPT,全靠隨心所欲的板書讓我們勉強跟上他的節奏。隔著屏幕的網課令他更能放飛自我,有時突然沒有了聲音長達幾分鐘,一看他的頭像,竟將他自己靜了音;有時又突然支支吾吾問非所答,間中傳來鼠標點擊、鍵盤噼啪的聲音,相信他正在一心多用。我們小組一邊上課一邊在WhatsApp Group上討論:「哇佢又想點呀?」

網課時代難有正常上課的自由,奇葩的事情太多,相信到最後我對此仍不會有一個好印象。學習communication的我們,要在一個缺乏全面communication的網課系統上學習如何去成功communication。何其諷刺。

4平米劏房是肺炎疫情下的行動自由

除了煩惱效果不佳的課程問題,被困於3750港幣月租的4平米劏房是另一個大問題。不戴口罩不敢出門,但口罩又要從何處購買?

香港民間對大陸官方口徑「一個字都不能相信」的想法,令香港的口罩早早脫銷。早在12月底的時候,我試圖購買口罩,走遍了粉嶺、上水一帶的屈臣氏、萬寧、各家便利店及藥房,都失敗告終。有些藥房為圖省事,直接在門口掛上大字:「口罩、消毒水已沽清!!!」怕大家看不清楚,再加上大大的感嘆號,斬釘截鐵地了斷心存幻想者的希望。

各種「售罄」已成為香港日常景象。

我現在手上的二十多個口罩存貨,還是在農歷新年前夕,趁著廣州的抗疫氣氛還不濃重,叫媽媽趕緊在廣州家樓下的藥房購入的。「兩蚊一個,好貴噶!」彼時她還不願意一下子買50個口罩,若非我在電話中軟磨硬泡,她還打算隨便買十個當交差,「有無咁誇張呀?非典嘅時候我哋都無戴口罩啦!」

但就在這段對話發生後沒有幾日,武漢宣佈封城,全國防疫態度180°大轉彎。再想在廣州買口罩,只能每晚8點用微信抽簽。有人抽得中,但亦有不少人在朋友圈抱怨「抽左十幾日都唔中」。

無論在香港還是廣州,都是「一罩難求」。

肺炎令人只能局限在小小的空間活動。一些課程有外出參觀的安排,全數取消;有趣的講座、展覽無緣參加;原本打算的探索香港短途旅行計劃也化為泡影……

但,且慢。這些事情以前也並非沒有時間去完成,但為何遲遲沒有動身?有時是因為要藉口有功課要做,有時是覺得下次再出發也不遲,從來不覺機會寶貴……原來,當還未失去這些「自由」的時候,「自由」的價值是0。愚蠢的我啊!

思想自由:同温层真的能被打破吗?

不過,若說在家獨處一無是處,又並非事實。被迫在家靜修的這段時間,成為了有史以來看書最為頻密的日子。閑來無事時便打開大陸、香港、外國媒體,對比同一件新聞的不同表述竟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最有意思的是觀察陸港兩地的社交媒體,連登到微博的距離大概就是香港到大陸的距離。

當然也會和朋友閑聊,討論最多的就是正在發生的時事議題。和政見相近者聊天,自然同仇敵愾好不暢快;但碰上意見完全不同的人,某個瞬間會讓人瞬間驚覺同溫層的真切存在,以及打破同溫層有多困難。

我們所以為的正確,是否只是因為身處同溫層?

有一位孩童時代就認識的朋友,每次在聊天群里拋出的觀點都讓我想和他吵架。我覺得肺炎是人禍,他說政府已經做得很好;我覺得上街遊行是追求民主自由,他說終極目的是且唯一是為了獨立……

六四紀念館

自然,現下火熱的微信大V諸如「青年大院」「野火青年」,這些所謂新時代對沖寫作可笑的謬誤多多,但當在內心嘲笑小粉紅冥頑不靈的時候,我是否也有走進同溫層的桎梏無法自拔的可能。

不過這些某種意義上對抗同溫層的討論也不是可以隨意進行,有失去友誼的風險,因此必須慎重。在一次偶然的微信群聊里,因為對春晚的肺炎詩歌朗誦節目有截然相反的觀感,另一個認識多年的朋友毅然決然地退群(謝天謝地她沒有將我打進黑名單)。

在最後的聊天記錄中,她說:「我覺得你有時候好偏激,看法不同,多說無益,退群保平安。」此後很長時間我們都沒有過交談。

2019年,Ellen的朋友們為2018年逝世的音樂人盧凱彤策劃了一個紀念展覽。她的友誼已經長存。

忽然想起入學港中大的見面會上,有人提問,和家人對於某些敏感議題的意見不一致甚至很想吵架該怎麼辦。區家麟博士的回答是「感情比較重要」。其實,他漏說了一句「感情脆弱」,所以有時候不如「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堅守米沃什的凱特曼主義就非常管用。


到今日2020年2月29日,距我離開廣州赴港讀書恰好半年。有悲有喜,有愁雲也有歡樂。但未來會是怎樣?我思索良久,始終不知該如何作答。

去年到香港著名的林村許願樹許願,其時寫下的幾個小小願望無一應驗,心中覺得茫然。

林村許願樹下的許願寶牒。

但轉念一想,人生的刺激好玩之處就在於未知。賭對了自然走上康莊大道成為人生贏家,賭錯了也可以用電影金句聊以自慰:

「人生若無悔,那該多無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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