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布拉赫
阿布拉赫

来自中国,很喜欢记录,不光写字,用APP记帐这件事都一做十年。这种癖好曾引起有司关注,后来在Matters的活力一落千仗。但仍然在记,不在这里,就在那里,而且一想到有人会因为你的记录害怕,就更觉得这记录的价值。我会继续。

第一封信

亲爱的你好!

我刚才把“你好”后面的句号改成了感叹号。说来有些奇怪,我年轻时候写东西,说话,用了太多的感叹号,经常几句话连着用它结尾。也不知道哪一天幡然醒悟,觉得这样不好,尤其是和别人聊天的时候,怕会让电脑或者手机那头的人觉得我一直在激动状态。我刚才回头读了一下我写完的这几句,尝试回忆如果还是那时候,我会在哪几个句子后面加感叹号,竟然没有头绪。可见,我的洗新革面是非常成功的。但这个成功带来一个副作用,就是有时候真的该用感叹号的时候,我又会很犹豫了。我现在写文章也好,和人聊天也好,如果不做后期修改的话,可能一整篇文章都不会用一个感叹号。大部分是句号之后回过神来,觉得这里可能应该用个感叹号更合适,才去修改。而以前,一切都是不假思索的。这算是习惯的力量还是精神力量的,我不知道。啊,又写了两句,终于找回感觉,猜想在自我改造以前,“头绪”和“成功的”后面,必定就是感叹号无疑了。因为小学语文老师告诉我们,程度副词后面是该用感叹号的,那是固定搭配。你们老师也是这样教的吧?哈哈,你应该庆幸后来我把很多东西还给了老师,不然,你读这封信的时候,就会是满屏的感叹号了。

对了,你一定好奇我为什么突然写信,然后开头又写了一堆有的没的迟迟不切入正题。难怪你会好奇,这年头毕竟没什么人写信了,大家连打电话都很少,都是微信。不知道你怎么样,反正我是真的害怕打电话的。必须打电话的话,尤其是对不太熟悉的人,会把手机拿在手里,深呼吸,把自己要说的话在心里默念几遍,才拨出号码。电话里长音响起的时候,我有时候会希望电话那头的人在睡觉、在忙,或者和我一样害怕电话,因而不接。是不是很可笑?四十几岁的人了,会怕这些事情。刚才这句话,本来写的是四十几岁的男人,后来我又把“男”字删掉了。你看看,我是个多么纠结的人,连写信也经常拿不定主意。话说十多年前,刚迁来这里的时候认识一些人,很喜欢玩杀人游戏,我每次都很不情愿地上场,其它人侃侃而谈,各种表演,轮到我的时候,我总是简单一句话,词不达意。那时候有人就说,啊?你可是个高才生呢,为什么这么害怕在人前讲话呢?他这个问题我一直记着,刚才写到电话又想起来。为什么呢?自卑吧,我想是。自信的人才不怕讲错话,也不怕被人拒绝,想到什么说什么。啊,真让人羡慕。你可别问我为啥自卑,可自卑的事情实在太多,我要讲的话几天几夜都讲不完,而且也因为太自卑,甚至于连你,很多自卑的原因也没办法讲出口。我当然是希望未来有一天,能把这些东西像垃圾一样扔掉,那样就不只是可以和你,而是和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无话不谈。打嗝放屁,肆无忌惮。啊,一定很爽!

你应该也很好奇为啥我张嘴就喊“亲爱的”,也许还为此红了脸颊。不光是对你,我真的是这辈子第一次这么郑重其事地叫别人亲爱的。你别不相信,是真的。说起来是很可悲的,是吧?我总觉得这个词过于亲昵,除非和别人真的有那么亲,否则,会显得虚情假意,因而叫不出口。我这辈子从来没有和别人那么亲过,所以从来没有机会叫人“亲爱的”。就像我爹一样。我活了大半辈子也没听我爹叫过别人亲爱的,而我推想怕不光是我的大半辈子没听过,他之于我两倍时长的大半辈子,自己怕是也没听自己叫过。但我决意要改了,希望能像我改掉感叹号一样改掉这件事。我觉得我爹现在应该是有亲的人了,很多时候,我去看他,他坐着扶手椅,前面摆着助步器,我妈躺在旁边的沙发上,他们在看电视,我爹脸上带着笑。然后他会转头看我,仍然笑着。但他不太会说话了,更多的时候,他只是看着我,从喉咙里发出哼哼,表示问候。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都在想,也许不是因为没有亲的人所以没机会叫亲爱的,而是因为不会叫亲爱的,所以才没有亲的人。我这话是不是金句?哈哈,你赶快拿个小本记下来吧。

总之,亲爱的,我这样叫你,不是想虚情假意(我那个逻辑已经被自己推翻了),而是想表明态度。有句歌词怎么唱来着?“我把我唱给你听”,虚情假意是没办法被人听到的,我要真心实意,把我写给你看。那时候,你曾说过,你不了解我,你一直没办法知道我在想什么。但是那时候,我真的没办法让别人知道我在想什么。过去这几年,我一直在努力,尝试作到这一点。现在,我仍然没办法做到百分之一百,但我想我已经比过去好一点了。所以,我提笔写信给你(手里是键盘,心里是笔),想让你了解我。写这封信前,我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但是很奇怪,我此时心潮澎湃,却喝不下酒。要是在平常,一杯不够,得再来一杯。

我这里在下雪呢,我刚才拉开窗帘,看到外面昏黄的路灯映着鹅毛般的大雪。哈哈哈,这也是小学语文的句式。小学多重要啊你说,后来我每次看到大雪,脑袋里都只能想起鹅毛。像是每次看到五星红旗,只会想起祖国母亲。就算现在,我搜肠刮肚,依然想不到还有什么词能形容这样的雪。有人打着伞在雪里漫步,还有人,兜帽盖在头上,瑟缩着疾行。两辆车追尾了,两个司机在吵架。你还记得那些年过年回老家吗?每次下雪,那条长坡上,几百米就会有一辆小轿车翻到路旁。我们坐的大巴也不行,轮胎挂上铁链,仍然会在青冰上打滑,吓人得很。于是就下来走,一步一滑,一直走到塬上。

啊,不过不用担心,房子里很暖和,暖气很热,我只穿着衬衫,就坐在暖气片旁边给你写信,还能听到管道里汩汩的水流声。成都不下雪,也没有暖气吧?你会怀念这些吗?

好了,十二点了,我要搁笔了,该睡觉了。我好像太啰嗦了一点,多年没有写信,有点不会写了。要写完了,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你看了信会怎么想。但是我不管了,我写了一晚上,一定要发出去。

这是我写给你的第一封信,如果你还有如同当年那样的兴趣,想要了解我,我就给你写第二封。如果没收到你的回复,这便也是最后一封。

晚安,祝你梦里也有鹅毛般的大雪!


你的亲爱的我

2021年11月17日,雪夜

CC BY-NC-ND 2.0 版权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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