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學水電傍身

朋友心裏盤算遲早要離開香港去外地生活，最近夫妻二人一起學水電，想有一技傍身，打算日後可以藉此謀生糊口固然很好，即或不然，自己能處理家中的水電小工程亦很實用。

對於我這種生活技能值近乎零的人，我很欣賞他們的好學，如果當初我不是急於離港，或者我也會跟他們一起上堂學習一下這些實用技能。事實上，在外國生活有很多事情都要靠自己去解決，小如裝嵌傢俬，大如家居維修，最好還是可以自己處理，始終不似在香港任何事情只要花些少錢就能極速解決家居疑難。

但當我欣賞朋友的好學時，朋友卻訴苦說她的母親知道他們夫妻去學水電後面露不悅之色，嫌棄女兒去學這種「粗活」。

朋友：「前日同媽講，我去學水電，佢居然黑面，話我點解要學埋呢啲咁嘅嘢，佢覺得係下欄嘢，話粗人先做呢啲。唉，我好無言。」

還未真的要當水電技工，只是學習也感不滿，難道不只對職業要分貴賤，連技能也要分貴賤？

技能也要分貴賤？

職業無分貴賤，技能更加無分貴賤。

這世上可以沒有水電技工嗎？明明有必要存在的價值，為何要看不起這類工種？這些技能若然學懂了，日常能學以致用，作為工作亦可賺錢謀生，既不是打家劫舍，又沒有傷風敗德，究竟有甚麼問題？

我不覺得水電技工是「下欄」工作，至於那些一般被認定是「下欄」工種如掃街、洗廁所等工作，我反而心裏有點欣賞那些人為了自力更生而願意付出勞力，做厭惡性的工作可不容易。相比起甚麼都不做，只靠拿社會救濟金，或索性甚麼都不做，只在街上行乞的人，那些願意刻苦耐勞去自力更新的人值得被受尊敬。

以前在香港，每次颱風過後，當看見街上清潔工人勤快地清理一地樹枝和垃圾，我都覺得心生感激，沒有這些人做掃街的工作，誰可以享受整潔乾淨的道路？

前陣子，我在英國住所附近的公園經過幾天假期後四處都是垃圾，也是幸得一些清潔工人在執拾打掃，公園才幾天後又回復原有的面貌。我見這裏的人在公園裏看見這些清潔工人在清理垃圾時會說句："Thanks for doing this！" 真的，雖然他們也是受薪工作，但我也感激他們的努力，才不會想﹕「哎呀，一定係你細個讀唔成書，而家先要做埋呢啲下欄嘢喇！」

母親對我沒甚麼期望

對於我最近在英國找到當 Receptionist 的新工作，朋友問我：「你以前都坐房做經理，你阿媽點睇你喺酒店份工作？」

我回答說：「我媽咪覺得我自己養活到自己就得，最緊要我開心，只係話如果要返通宵就唔係幾好，會辛苦。」

說罷也自覺自己是個幸運兒。

我的母親對我沒有名利權力的要求，直接影響我對名利權力也沒有甚麼追求。她也沒有對我的人生選擇有很多意見，更加不會安排我的人生。

由小學升中選學校時，20 間中學選項全由我自己作主，我選擇好了就給父母過目，他們有問我原因，但覺得問題不大也沒有作任何修改，最後我入讀了自己首選的中學。

到升高中選科時，人人都說成績好就應該讀理科，要不讀商科也有前途/錢途，我偏偏選文科，母親亦是由我自己作主，覺得我說自己有興趣的科目就可以，只要求我認真學習，最後我順利升讀自己選修的文科班。

到升大學時，祖母強調我父親的遺願是想我當醫生，母親代我解釋讀文科不能讀醫，而我本來的首選是人類學，完全沒考慮日後謀生，只求有個學位，但母親竟然對我選讀這種「乞食科」也沒有異議，到我放榜前把首選改成心理學，母親仍是說由我自己決定，並無要求我讀書要為將來賺錢鋪路，仍然是叫我按自己的興趣和意願選擇即可，最後我又入讀了自己選擇的心理學系。

甚至到我出來社會工作求職，她也是完全容讓我自己選擇，並沒有對我強加任何個人意願。回頭想想，好像只有我在感情上有時的偏執會讓她擔心才迫使她向我表達些少意見，但亦未至於左右我的決定，反而在我一塌糊塗時，我總有她在身邊支持我。

依我看來，母親至今對我的期望一如既往，只要不是做壞人壞事，只要能自給自足，基本上她能接受我做任何事。

而我本人也沒有覺得自己有甚麼身段要放下，生活就是要幹活，既不是偷呃拐騙，又不是賣身，養活到自己就好了。事實上，如果一直找不到工作，我覺得去洗碗或掃街亦無不可。

控制還算不算是愛？

相反，我堂弟的父母則對兒子有很大的控制慾，他們不喜兒子大學選科唸機械工程，想他選擇 IT 或商科；兒子喜歡汽車，畢業後在車房工作，他們覺得這是「下欄」工作；兒子去名店做銷售工作，又覺得售貨員不體面；到兒子自己開外賣店，收入明明也不錯，卻又嫌他有碩士學歷卻去當「廚房佬」。

我最印象深刻是伯父當年打長途電話來，叫我勸堂弟不要在車房工作，叫他去當巴士司機（笑死我），說工作性質和收入都穩定（細佬話佢父母係話個仔揸巴士佢哋可以免費搭巴士），要不就去做公務員。我在電話另一端不禁失笑，他們真的找錯人當說客，先別說我這個堂姐本來就盲目地溺愛這個堂弟，只要不是壞事總會對他百分百支持，更何況我本來的性格都是隨心而行，我怎可能勸他違背自己意願？

父母對子女有期望是很正常的事，望子成龍並不稀奇，但如果把期望變成一種控制慾，強加自己的意願在子女身上，這真的還算是愛嗎？如果是，也是一種錯誤的方法去愛吧？

有時候覺得很多人自己達成不到的心願就想自己的子女去達成，其實也是一種自私，各人有各人的人生，你的人生有遺憾請你自己努力去填補，別要「父債子還」，子女的人生請讓他們自己自由發揮吧！人人都只能活一次，憑甚麼你想借子女的人生如借屍還魂般再活多次？

我也未必是個好媽媽

年輕時，曾經也幻想過為人母親。

年少無知算這種。

那時沒想過做人父母甚艱難，特別在香港更覺得是異常的艱難，先別說如今我城已然崩壞淪陷，即或十年八載之前，香港也是一個很扭曲的社會，小小人兒已要學懂十八般武藝，未懂說話就要應付大大小小的面試，課外活動多，功課更多，好像少一個錢都怕對子女有所虧欠。想他們自由自在成長，又怕連累他們將來沒有競爭力。想自己帶孩子陪伴他們成長，但不工作做全職媽媽是種奢侈的想法。

總之，在香港令我覺得做父母很難很難。

不過，隨着自己人生走過了好些路途，我漸漸意識到自己未必能做個好媽媽，反而慶幸自己沒有兒女。自己的性格有時過分多慮，有時又異常粗心，情緒起伏大，性本愛自由，有時放任，有時偏執，怕麻煩又不夠細心，急性子又欠缺耐性，興趣嗜好多得很，實在想像不到自己如何可以把一團粉的小人兒帶大，自己有時候也好像個長不大的小孩。

但年輕的時候和當時的伴侶也有想像過為人父母要怎樣管教，不論當時或如今，我仍然覺得我的孩子只要做到三件事就夠了：

1. 開開心心
2. 健健康康
3. 做個好人

其餘的事，悉隨尊便，反正不是我自己的人生，他們想怎樣過活就自由發揮吧！

想到我那位學水電的朋友的母親，為何聽見女兒學水電要面露不悅呢？不是擔心女兒辛苦或危險，而是說這種是「下欄」工作，但即使「下欄」又不是要你親自去做，都是女兒去做，那說到底就是只顧自己的面子，而沒有想到女兒的人生計劃或個人興趣，我覺得這自私得很。

不過，我未試過為人父母，或者箇中有些想法我真的不會明白，但如果我有子女，我還是最希望他們快快樂樂過一生就最好了，因為我本人的人生目標也不過如此。

我認為人生最大的成功就是快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