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心的暗湧

一早，兩個人隔空談心事。

互相問候之後，我訴說我內心有種不安，而且不安感似乎比之前更大。

她問﹕「主要都是因為要用錢吧？」

我答﹕「錢、身分；生活、感情。」

內心那種不安不是海嘯那種汹湧澎湃，而是如暗湧般隱隱約約地潛伏着，不知道會在哪一刻會突然臨近，只知道越來越近。

除了錢，也因為沒有一個明確的身分，沒有被肯定的位置，所以有種無依的不安。

生活也好，感情也好，當靜下來的時候，間中還是會有種茫茫然的感覺，最簡單的形容就是看不清楚將來，對於五年後、十年後的人生，我會和誰一起、我會在哪裡生活、我會靠甚麼維生，我毫無頭緒。

當然，凡事都有代價。

想要轉變，想要新生活，想要自由的空氣，想要不一樣的人生⋯⋯當踏出大冒險的一步時，既知這是個冒險，就注定會有一定的不安感。

有時候覺得婚姻也好、山盟海誓也好，雖然沒甚麼憑據叫你去相信那是永恆不變，但就是一刻去篤定一生的堅定不移叫人忽爾心裡感動且沉實，煞是浪漫。

人生有時候需要豁出去冒險，但有時候也需要安頓下來，我此刻正在茫然探索中，既未安頓，自不然也未心安。

一個人在外，但又不完全只得我一個，這已很好了，至少比很多人好吧？所以我的不安也不如海嘯，只如暗湧，悄悄來襲。

日子一天一天算上去，當各種新奇新鮮的感覺慢慢退去，而各樣應做未做或應有未有的實際事宜仍懸在半空時，心裡就是七上八落，不刻意去多想也好，亦總會想起，想起了就總會有點不安。

心裡暗暗有把聲音提醒自己﹕「別急，慢慢來。」

我這位朋友很好，待我特別的好，而她說的話總能讓我的心稍為安定下來，時時提醒我有些事情急不來，有些事情不用急。

從小缺乏安全感

我一直都缺乏安全感。

童年時父母經常爭執以及原生家庭裡的成長問題或許是個前因，童年的一些缺乏和創傷在內心暗暗地鑽開了一個洞，如一個不斷加大的黑洞，想把一切吸進去填補內心的不安，但其實黑洞是永遠填補不了的。

小時候，我和一般孩子一樣，有父母在身邊時就倍感安心，但我間中凝視着我的父母會忽然有個想法﹕「有一天他們也會死去嗎？」、「他們會不會都有幹不來的事情？」

其他小孩子會有這種想法嗎？

後來，人漸漸長大了，才知道小時候突如其來的擔憂並是我個人的幻想，現實裡的父母即使是成年人也好，也有好多事情是無能為力，甚至會病重、會失去生命。自小以來以為很堅固的依靠並不是無堅不摧，原來只要是人類就只不過是人。

成年人也不過如是。

直至年少時父親病重離世，我更驚覺人生原來可以如此不安。一個三十多歲的壯年人，平日如此充滿活力、笑聲、頭腦，但要垮下來時就可以一下子垮下來，生命要燃盡時就可以再沒一丁點火光，如果連他這樣的人也會倒下來，那我又會如何？

我自覺一個人的力量很薄弱，即使樂天知命地過日子，但同時亦覺得生命無常，可以十分脆弱。

我失去了我的錨

後來遇見一個他，一下子我的心和我的人生都變得很安穩。

他是我的心錨、我的定海神針，好像擁有了他，我就擁有一切問題的答案，好像只要有他就足夠，世界可以沒有其他人。那一段日子裡，我不知道「憂慮」是甚麼，雖然我知道那種相處並不正常，但他還是給過我一份安全感，讓不安的我安頓下來。

所以，失去了他，我也如小船在大海中失去了錨，隨海浪起伏，隨風而轉向，茫然若失了許多年，在風浪中幾乎要翻船喪命。

好不容易再次定下來，我發現自己失去了他就不懂得一個人該如何生活，內心的不安因而更大。

但失去了他，我才有機會成長。

強烈的焦慮依戀

及後我遇上其他人，有合得來的，有合不來的。我發現兩情相悅說易不易（其實也難），但最難還是如何讓我的心安穩下來。

每一次的悲歡離合都會削弱信心，都會令內心更加不安。

我開始尋找自己不安的源頭，開始發掘自己不安的人格，很多不安都由童年開始形成，然後又影響了及後的關係，而每次關係裡的傷口又再加深了我的不安。

我發現自己內心的不安常常產生很多焦慮、強烈的依戀，這每每在一段關係中尤其會放大了內心的不安和恐懼，我需要時常被肯定自己被愛，我才能安心去愛，我才有信心我是被愛。

要再找一個人實實在在地作自己的心錨談何容易？

原來曾經受驚、曾經受傷，要再全然信任一個人是如此困難。一個不安的人要找到一個能持續又穩定地給予安全感的人亦很難。

面對不安時如何可以不畏縮、不退縮也是個難題。

我是快樂的

兩個人說着說着，她問我有沒有好的事情，我說雖然生活或感情有點不安，但這兩個月以來，我是快樂的，生活悠然愉快，只是各樣事情未安頓就不安，一直未安頓就不安感越來越大。

別急，慢慢來，一切總會好起來的，總要信。

至少如今我是快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