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二章《二二八事變始末記》之3月9日記

三月九日

屠殺行動開始

昨夜圓山方面有槍戰？

早起看報，有警備司令部公告說昨(八日)夜間有土匪暴動，三、四千名暴徒由草山和北投、士林等方向分頭來襲擊台北市台灣銀行、長官公署及軍倉庫等處，經國軍英勇作戰苦鬥，歷數小時，已將該土匪暴徒全部擊退，雙方頗有死傷。明確公告「本部(警備司令部)為確保治安，自本(三月九日)上午零時零分起，實施戒嚴令。」

街上仍是往來如常，僅各十字路口有數名士兵站立。有青年二名來向我報告，昨夜在圓山方面有假戰鬥真殺人事件，先是在圓山運動場及動物園附近，國軍放了許多的空槍，槍聲響透全市。過了相當時間，卡車運來二十幾具不知從何處而來的死屍，有的人將國軍軍服穿過屍體，裝成戰死的國軍；另外的人將以前日治時代的國民服換穿在其他的死屍身上，擺放路邊當作戰死的樣子。然後由長官公署驅駛數台汽車，坐著十多名的高級軍官來巡視此戰鬥。即由在現地的軍人報告：有土匪暴徒數千來襲台北，在此戰鬥，已經由英勇善戰的國軍回擊把暴徒擊退。指出死屍即戰死者，穿著軍服的是戰死的國軍，穿國民服的是土匪暴徒的戰死者。來巡視的高級軍官於是大發震怒、下令戒嚴……

再有一位住圓山姓何的老朋友也來報告，其所說的與青年報告的相同，再加說明那些死屍都是先殺死老百姓，再運過來假裝是戰鬥死的！青年很憤慨說這一定是柯遠芬的把戲，藉以成為再度戒嚴的口實。報告經過的當中有說起來，那個常常來我這裡的林正亨，是為這場把戲的主角。豈不奇怪？

【解讀：】聽了諸多報告綜合起來，已知局面將有大變動。回想三月五日長官對渭川的推心置腹，贊同和支持，又誠意的表達承諾；三月六日夜，長官受到處委會特權強勢者包圍談變革的事，長官似藉機變臉；三月七日處委會擅自透過廣播發表三十二條要求，等同推翻五日來所得知結論！這種種事跡，渭川心中已有幾分的明瞭了。但事已至此，再如何盡力，也唯有求救上天，看看怎樣挽回局面了。

欲打電話已打不通，知大事不妙，真戒嚴了。上午十點，又傳來零星槍聲，不知來自何方。忽然華南銀行大稻埕分行職員氣喘喘跑來通知，說中山堂有人打電話要我過去銀行接聽。即與職員赴該分行，見途中幾無行人，戒兵則增加很多，進銀行接電話，是劉明氏打來的電話。

劉明親自來 表明要一起反對三十二條

劉明：喂喂、渭川兄，我是劉明，現在中山堂無一個人，處理委員會都沒有人來。

蔣：你在中山堂做甚麼？現在戒嚴中委員大概也不敢出來，你打電話來有甚麼指教。

劉明：甚麼指教不指教，現在不是講客套話的時候了。委員會提出三十二條太不合理，惹出這麼嚴重的事態出來，所以我想咱們共同出來聲明反對，或者可以挽回大局嗎。我可以聯絡煤炭公司、科學振興會等團體來共同聲明，你的意見怎麼樣？

蔣：三十二條是你們起草的，黃朝琴堂堂代表送上給陳長官的，同時你也一起去代表的，你現時才想要挽回大局？我告訴你我們已經準備好反對的聲明書將要發表的。

劉明：這個時候你不要這樣，要想想怎樣顧大局，我馬上過來你府上和你們大夥一起商量好不好？

蔣：你要來找我我是不會拒絕，但是你現在跑出來聲明反對三十二條，豈不矛盾嗎？

劉明說一定要來，電話切斷，十五分鐘後果然來到。我家有呂伯雄、廖進平、白成枝三人在，即開始談話。

蔣：劉先生，你們各委員看得有勢，順利的時，大家都將大塊交椅相爭搶占，甚麼也不知不覺的中間，就成立甚麼政治局，陳逸松自任為局長，要將台政改革委員會全盤搶去。現在呷緊供破碗，事情惡化了，中山堂一個鬼也不敢來，真是不負責太甚！

劉明：時間大急了你不要這樣的說話，對三十二條不合理的要求，我們要怎樣的聲明反對來補救才好？

廖進平：劉先生你有甚麼資格講這樣的話！三十二條就是你們包辦的，你為什麼現在要反對？

劉明：不論怎樣都要顧大局挽回危機，我不得不要這樣辦。

呂伯雄：你想怎樣辦能挽救危機？

劉明：就是用政治建設協會、煤炭公會、科學振興會聯名發表聲明，我再勸誘兩三個團體加入一起聲明反對，然後把三十二條取消。

廖進平大聲起來：「真是豈有此理！三十二條是你們提出的，現在想要取消就應該你們自己取消，為什麼要我們參加？我們若參加聲明取消三十二條，就變成我們自作承認是提案的一份子，豈不是和你們有連帶責任？我們萬萬不是有責任的。」

劉明：你們不要都這麼固執，要是等到慘案臨頭，你們也無法獨存。咱們一定要共同來做。

白成枝：我們這裡已經準備好了要全面的反對三十二條，並支持改革原則促進長官執行。不需要與你們合併的。

廖進平：你一個人這樣焦急奔走是困難的，請問你們政治局長陳逸松走哪裡去了？何不出來收拾呢？

劉明：陳先生現時恐還在家，不過你們若答應我，我可以聯絡各團體代表出來共同聲明。

我想劉明再這樣鬧下去也不是辦法，建議他說：「你先去聯絡各團體看看他們的想法怎麼樣，再來這邊做商量好吧？」

劉明諾諾而去時已近午十一點半了。我與廖、呂、白四人協議的結果，決定單獨聲明，即刻將業已印好的聲明書攜帶著，四人同赴「益大行」洪先生家休息以避免再有甚麼什雜事務發生，也方便準備若還需印製甚麼。

戒嚴中出門不便，以電話託人將聲明書一份送報社明日刊出；一份送電台託播，電台回覆將於下午五點代播聲明書內容全文。

《台灣省政治建設協會告同胞書》三月八日擬定

關於本省此次不幸事件乃出於人民之公憤，而要求政治之改善，數日來經本會代表蔣渭川及其他有志者與陳長官迭次商洽本省政治改革原則：

一、長官公署制度改為省政府制度，一切改革事宜組織台灣省政治改革委員會辦理。

二、縣市長普選限至本年六月底以前完成。

三、各處局會首長應啟用本省人。

等三項，經陳長官接納施行，並由長官與蔣渭川先後在廣播電台廣播聲明，且在逐一實現。於是我們省民所要求之政治改革已有所循，今後我們唯有協力促進完成陳長官之諾言，使本省政治得以修明民生有所解決。故盼我同胞萬勿再有輕舉，共維安寧恢復秩序庶可安居樂業。至於二二八事件處理常務委員會發表中之超過政治範圍條件，本會徹底反對，亦非本省人民之公意。吾人要求既如上述倘能依照陳長官之諾言克速推行，完成地方自治如期實施憲政、實現三民主義新台灣則國家民族幸甚。我們的口號如下：1.擁護國民政府2.擁護蔣主席3.實行本省地方自治4.建設三民主義新台灣5.中華民國萬歲……

中華民國三十六年三月八日台灣省政治建設協會

【解讀：】廣播前後達十分鐘，言簡意長，同志好友皆表必有良好反應可望挽回大局。事實也應是如此，親手起草的聲明書，印刷廣傳，今日廣播後又請託報紙刊登，相信有理性的志士們必定人人聽後額手稱慶。

聽過廣播，四人在洪宅食過晚飯後，槍聲四起，更甚於日間。經過種種討論決定我與白成枝君回我店，廖、呂兩君留宿於洪宅。並決定明日上午託林梧村通譯同行再謁長官，抗議其為何再戒嚴！

我與白君回店途中行人幾無，戒兵則愈加增多，各店各家皆關門不出。回至店已八點半，店內靜靜無人來，問家人劉明可有轉回來，始知劉明那時走後無再來。乃關閉店門查數日來三民書局店務、上海各書店來貨、進貨及地方出貨，心內暗忖戒嚴令不知持續幾天，店務勢將頓停，一切業務必趁此全部整理清楚。

數日來的行動紀錄等順便整理完畢始就寢。

【解讀：】死神臨門的前一晚，因為戒嚴，路上已無人，也沒有如平日訪客盈門，稍有時間整理完數日的帳簿和日記。明早已約好帶林梧村通譯再見陳儀，當面抗議為何又戒嚴！

三月九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