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队的秋天

托王超兄信任，我这几天在芜湖为神山音乐节的乐队比赛板块做评委。两天看了四十组演出，从九十多支学生乐队中选出三十支，然后三十进十，十中选三。中间时不时会想起2006年和赵宏在二外礼堂跑圈并窜稀的情景，复赛马上开始，而我们的肠子紧张到抽搐。

大学生乐队，青涩是一定的。评委团前辈宽容有加，好几轮最低分都出自我手，再想起当年窜稀的场面，如芒在背。不过呢，好的是真好，够上大舞台，可以卖票了。换场时碰到沈阳来的朋克乐队，他们自感分数不高，在纸上记录着每一组新公布的成绩，实时计算自己的排位。我半安慰地和他们说，行业、媒体、老师们，永远是滞后的，从来都是你们在创造潮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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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三名的乐队，有不菲的奖金、和次日在万人体育场音乐节的开场机会。晚上回酒店听楼上咚咚咚咚，想必在紧张地排练着。想必，肠胃也有反馈，窜了不少。我为他们高兴，实至名归。

就是有一点，我在想啊，假如今天换我拿奖，我会因为作品得到了前辈、前前辈们的认可而开心吗？我大学时的 TomTom 乐队参加一个比赛，评委之一是常宽，表演后提了些中肯意见，乐队就此止步复赛。后来我们这样安慰自己，说常宽自己写那破歌，根本不懂我们年轻人的音乐！放今天，我当了常宽，又何德何能呢？

老罗语录里面有一段还记得吗，讲孩子叛逆，做家长的怎么办。已知越压越要的前提下，老罗说你只能逆向思考，用力肯定他的审美。儿子左脸打个环，老父亲见状猛夸，哎呦太好看了太好看了，我给你钱，去把右脸也给穿上。儿子心想我爸都觉得好看，我得土成什么样了，第二天全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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芜湖变化挺大的，高铁轻轨新城建设，人都友善。这次音乐节全城动员，是个大事。昨天和执勤民警闲聊，他说国庆后一天都没休息，先是农业发展论坛，又是音乐节，还有科博会。我说那够辛苦的啊，他笑着说，不这么搞，人才也不愿意来啊，人来了经济才能好。瞧瞧人家这觉悟。

音乐节压轴是崔健，他唱了首新歌，听得我几近落泪：

迎面穿过这镜子

来到它的后边

发现是孔雀的屁股

尴尬的风光无限

你说这镜子立着

是为撑一个场面

只让我看到自己

其它视而不见

时代的喜忧，崔健寥寥几句便道破了。

我晚他三十年，学生乐队晚我二十年，学生的年龄，就是这三代人的交集。我们一起进入新世纪，在同一个国家，经历了同样的事。

最近二十年我看过四次崔健，每一次他似乎唱的都是当时当下的事和感觉，然而词还是那些词。这里面显然有什么东西穿越了时空，我想知道。

昨夜里和彪子走在芜湖街头，他有点醉了。我们说到底这年头什么才算好的乐队？说来说去最后只剩一条：对自己诚实。我是谁，我身处何地，我正在经历什么，我感觉到了什么。这不是什么空话，伯克利的 Pat Pattison 也教人这样写词。哪怕是你此刻最微不足道的感受，都是好的灵感开端。

一年一多半的时间，彪子都在给陈楚生、苏醒、周传雄当吉他手，挤出的时间全给了自己的乐队「微室巨像」。他们有首《危险》，歌词只一句：「我看不见，我听不见」。那也是一种诚实。

李源

2023.1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