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甜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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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ne mora / 英美文学在读/ theatregoer

《过界钟摆》第十四章 walkout for real change

不知道有多少人会相信,有一个在全球拥有上百万台服务器的高新科技公司宣称他们的口号是“不作恶”。但这个口号很容易博得理想主义者的好感,好像将“不作恶”宣之于口之后,就会对整个企业文化和运营目标产生强有力的约束。

许之润之前没有仔细思索过这个问题,很轻易地相信了这个口号。凭良心说,该公司所提供的搜索服务比起那些全是广告位的搜索引擎更舒服,也不用浪费翻上两页的时间才可能从广告中提取出一点有效信息。

其实多数人也没有时间在意隐私被泄露,个人数据被窃取等伴随着互联网沓来麕至的种种问题。搜索引擎再怎么神通广大,也就是个产品,评价产品好坏的标准不就是用户的使用体验嘛。而与用户的使用体验直接挂钩的就是,能不能最快速和最准确地获取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产品作为立基之本做好了,公司自然会有闲心分到了公关与雇主品牌。等有了这余力,谁不愿意自己的舆论都是清一色漂漂亮亮的赞美诗。公司的蛋糕再做大一些,可以雇一小队人专门做CSR (企业社会责任),年底了就铆足了劲把自己这一年的活动往SDGs或2030’s Agenda (2030年联合国可持续发展议程)上靠:男女员工的平等、环境保护、公益慈善等等。

在不影响商业利益的前提下,所有的形象工程都是被允许的。显然这家公司在CSR上做得也算是深入人心了,甚至有专门做员工多元化的部门,每年记录着公司在性别和种族多元化上做出的努力。

为什么说它做得还不错了?那是因为许之润还听说过有什么所谓的大公司要求员工每年必须拿出几天的工资捐给公司的慈善基金会。用Fiona夸张做作的语气来说就是——“天哪,现在的资本家是脑子被门挤了吗?哇塞,普通人轻财好施都是自己的“财”,老板不愧是老板,慷员工之慨都做得如此顺手。员工996卖命给你还不够,还要装饰你那颗矜贫救厄的心。”

所以当许之润耳闻“肇事者”就是这家口碑不错的公司时,他颇为震惊。

事情的来龙去脉说起来也简单。

Fiona急匆匆地打电话过来,像倒豆子一样争分夺秒地解释道,她的朋友Christine恰巧是这家高科技公司里的老员工,这事情的开端是Christine的临时起意。这个公司的高管涉嫌性骚扰,公司在默认性骚扰指控成立的情况下,拿出高价遣散费解决了问题。说是临时起意,其实也是对公司有些失望。同在这个公司的女性雇员们不免还感觉到非常荒唐——对加害者的补偿不就是对受害者的亵渎?正义何在?

性骚扰本来在法律上就难以有巨大的惩罚性,而且总会出现非让受害者剖肚子自证只吃了一碗粉*的情节。现在公司既然要用高价补偿被开除的高管,那何必假惺惺地说公司已认定高管性骚扰了。这种两边都不想得罪的态度,其实就是公司既要堵住#metoo*的悠悠之口,又要安抚好他们位高权重的加害者。

Christine越想越郁结,总觉得胸口有块石头压着自己难受。说实话,在公司待了十几年,大家哪怕无法把抽象的“公司”概念等同于家,但在人员流动性极高的地方总有那么几个玩得还不错的多年同事,不是家但胜似家。她们不选择跳槽,自然也是认可这家公司从薪水到价值观能提供给员工的身心和金钱上的满足。可这一次,她突然觉得,那些漂亮的《员工多元化报告》,追求男女平等,#metoo拒绝职场性骚扰的口号,只有在不触及到高管利益的情况下才是真的。

她想不到特别好的解决方法,干脆写了一份有关前因后果的邮件,抄送给了自己的女性同事们。然后自己果断准备罢工一天,工资扣就扣呗。没想到,她的同事们也非常反感公司这次的决议,热烈地响应了罢工的计划。这七八个人干脆拉了一个在线共享的文档,共同制作了一份呈给公司高管的公开信。

然而没想到,罢工的势头如燎原之火,Christine有点把握不住这种情况了,她直接求助了在劳工组织工作的好友Fiona。Fiona怕人手不够,又拉来了自己的同事们帮忙,并叫上了许之润。

许之润接到电话时还开起了玩笑,问Fiona:“你不是搞劳工保护的吗?和搞IT的高科技人才怎么又联系上了?”

Fiona爽朗利落地答道:“害!高科技人才怎么了,不还是技术工人吗?所谓互联网公司宣称的扁平化结构,上下级之间互相沟通。那他们分钱的时候和你家那位的公司一样,所有人都拿着和合伙人一样的钱嘛,屁! 又或者说,你让公司董事会添加一位员工代表,你看看这些公司哪个愿意让你分这一杯羹?”

许之润还保留着文科生天然对STEM人才的敬畏,忍不住噗嗤一声,笑着回道:“可以啊。怕不是又要被写成技术后冲了。”

Fiona假装气呼呼道:“咋地!光说现象,不究其原因的报道都是耍流氓。也不看看为啥会出现大家对科技巨头的不信任,这不还是高层先舍弃了“不作恶”的价值观,也是他们先舍弃员工利益的。”

许之润发现再聊下去就要偏题了,赶紧拉回正题:“可不是嘛!不过,我能做什么?哪里见?”

Fiona连忙说道:“哦哦哦!来我这里,Christine她们也在!我们在确定游行路线,快来,还有一堆标语要做!”

许之润看了看天色,想着今晚可能回不来吃饭了,便给庄初留了言报备了一下。因为还在冷战期间,庄初收到许之润的消息也颇为惊喜。但他仔细看了内容——“哈?不回家吃饭了?”,又垮了小脸。他心中不悦,可怎敢置喙,违心地回了一句:“行吧,工作顺利。”其实连许之润要去Fiona那边干啥都没弄清楚。

有了“专业搞罢工”的好友加入,大家更有干劲了。Fiona主要负责以最快的速度拿到审批——劳工组织嘛,和警局都是老相识了。接待处的人员都已记住Fiona的名字了,工作人员看到她就开始头疼了——“妈蛋,怕不是又要出警加班了”。

Fiona负责流氓式地和工作人员“强词夺理”,许之润则默默拿过了申请表,开始填着负责人信息、游行规模、游行时间和地点等等。最后Fiona拍着胸脯保证道:“我们那可都是高科技人才。不动武,不搞事,没有暴力冲突,秩序井然,少派点人来维持秩序吧。”

拿到了审批就好办多了。他们连夜将整个活动的共享给国内其他地方的本公司员工,然后在几天内这项罢工活动就病毒式扩散到了德国、英国、日本等等。一个接着一个的员工加入共享文档,分享自己的故事,组织自己所在分部的“集体出走”,大家集思广益想出漂亮的口号——“walkout for real change”。

这一刻,许之润终于相信社会网络学课上老师提到的六度空间理论。他感叹道,“这可真是诚不欺我”。哪怕Milgram这个理论被无数次诟病,但一想到许之润联系上日本这个公司的员工,是因为他找了现在日本读书的高中同学,这位高中同学的女友的舍友就是这个公司在日本分部的员工。事实胜于雄辩,连六度都不需要,两个中介点就联系上了素昧平生的“战友”。

除此之外,他们就地取材,剪了已经不常用的素色床单,做成手幅。然后,他们又拿出了堆在储藏室里很久没用的纸盒子,熟练地剪开当底板,再拿油性彩笔写大字。啧,这是Fiona的传统艺能了。

许之润把笔往Fiona那里一抛说,说“你来!我的字太草了,你那种胖乎乎的字体正正好。”

Fiona捞住笔,把许之润打发去找木条和胶水,准备做个可以举的牌子。Christine则从志气满满到突然有些沉默,Fiona见她情绪不对,便拿出了一堆零食,让她休息休息。一天的连轴转已经抽干了她的全部热情和斗志,消沉不给她一丝喘息的机会接踵而至。

她扪心自问:“这样做真的能改变什么吗?”——我们走过长街,举着手幅,呼喊着性骚扰事件应该透明化,然后呢?不是没有人在TGIF(谢天谢地这是周五)会上提出过类似的抗议,然后呢?雇佣合同上还是不允许员工参与集体诉讼,还是强制受害者进行个人仲裁而非提起诉讼。

Fiona轻轻地抱住了她,避开这个问题,说:“但每一个站出来的人,无论是受害者,还是声援她们的人,都是勇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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