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不通
張不通

我寫短篇小說,目標是在馬特市留下一百篇故事,然後離開。

[10分鐘故事] 智齒

惡魔如果搞了一個肉體贈送大會,你覺得,你會拿到什麼?短篇小說,收錄在《即使有點晚了還是拖拖拉拉不想睡覺》。

阿恆在網路上看到一篇文章,那是匿名板,署名是即將離職的惡魔。

阿恆一看就想笑,騙小孩的,他都讀大學了才不信這種鬼話,但忍不住反覆讀了幾遍。

那篇文章一開始介紹他是惡魔,職員編號是2403開頭,代表他入行超過三十年,他又說自己前景黯淡,升遷無望,同事都是一群按照老規矩做事情的懶惰蟲,上班不是泡咖啡看電視不然就是團購,太認真還會被嘲諷,總之他不想幹了,想轉行,在那之前,想搞一個贈送大會。

送什麼呢?送惡魔的肉體。舉例像是一條手臂,得到的網友,不會收到裝手臂的包裹,而是會發現原本的右手臂變得不同,變得比較會打桌球,因為他們公司只會辦桌球聯誼比賽,但如果是桌球國手,那桌球能力反倒會下降。再舉個例,如果得到惡魔的肝臟,那可能肝指數有點高,喝酒的緣故。

那到底得到什麼?抽獎決定,不接受任何指定,也不會把肉體送給殘疾人士缺少的部分,他才不想幫人咧,他可是惡魔。那頭上的惡魔角跟尾巴怎麼辦?他才不會送給你們這群惡魔崇拜者,大概直接送網美,讓整形醫師去煩惱。

那麼,重點來了,如何得到抽獎資格呢?三個簡單步驟。

第一,拿一張紙,畫一個逆反五芒星,不會畫的就畫五芒星再轉180度,旁邊空白寫個人基本資料。

第二,去偷一個別人的東西,誰的都可以,但不要去偷商品,他要的是某個人的,也不要偷不能燒的東西,因為要燒。

第三,把偷來的物品連同那張紙一起燒掉,過程拍成影片,回覆在這篇下面。

就這樣,有點麻煩,但沒有很難,畢竟你可以得到一部分的惡魔肉體。

 

阿恆老是在想這篇文章。

想了三天,終於拿了他老爸的領帶,放進金爐,在頂樓燒了。他等了又等,沒有回音,也沒有反應。一個月後,網友都說被耍了,他想大概是吧,傻了。兩個月後,他老爸發現領帶不見,阿恆沒有坦白,所以被扣了三個月零用錢。

文章已被刪除,但他仍舊在想。

有事沒事,阿恆就會捏捏手臂或是耳朵,檢查指甲有沒有變尖,檢查頭髮有沒有變色,有沒有跳更高,透視眼,或是小便時有沒有奇異變化。

大約半年後,他由於告白失敗而獨自旅行,在那個悠閒的禮拜天,在小鎮古道上,牙齒痛到不行。

用手機查不到營業的牙科,卻意外碰上一間私人診所。玻璃上畫了一個牙齒小天使,但是望進去,室內昏暗,櫃檯簡陋,連個牙科助理都沒有的樣子。阿恆不想進,但一陣牙痛差點打滾在地,他摀臉頰,推開玻璃門,風鈴打結了。

裡面有人叫他先坐一下。

阿恆找不到椅子,於是躺上染有污漬的診療椅,漱口杯裡浮著泡麵渣,頭上的手術燈裡有蟑螂。

 

牙醫是個中年男子,翹腳在玩手機麻將,輸了。隨便披起醫師袍,戴上乳膠手套,就叫他張開嘴,阿恆猶豫,他就用手指去挖他的嘴,按他的牙齒,伸向他的喉嚨,就在他乾嘔時,牙醫說這不是蛀牙,是智齒,水平智齒長期擠壓,出問題了。

 「你不用照X光嗎?」

 「用摸的也可以。」

 「真的可以嗎,智齒我已經拔過四顆,拔完了。」

 「你不相信,就照啊。」

 阿恆以為要下診療椅,牙醫說不用,不需要到攝影室。只見他拉出行李箱,拿出一台小型X光機,接上電源,再拿一個小東西命令他咬住,閉眼睛,不然瞎掉。他聽見微波爐的運轉聲,然後叮一聲,牙醫就說拍好了。

 他張開眼睛,牙醫在玩手機麻將。

 「等我一下。」

 「這真的是X光嗎?」

 「唉,你這個人真麻煩。」

 牙醫打開一台小螢幕,亮出一張X光片,黑色的底圖上有個白色的骷髏頭,牙醫指著骷髏頭下方,比向歪掉的臼齒,旁邊有一顆形狀像是鐵槌頭形狀的白色物體。那就是他的第五顆智齒。牙醫說,推測擠壓半年有了。阿恆突然想起半年前的文章,他很興奮。

 「我長了五顆智齒!」

 阿恆想要跳下躺椅,跑去告訴全世界,牙醫請他不要亂動。

 「第五顆,有人長五顆智齒嗎,有這種人嗎?」

 「應該很少。」

 「有嗎,你有遇過嗎?」

 「沒有,怎麼了?」

 「你不覺得這應該記錄下來,這很特別,從來沒發生過吧?」

 「是很少見沒錯。」牙醫請他躺下來,「你冷靜一點,醫學上什麼罕見狀況都有,有人換兩次牙,有人天生黑牙,還有人牙齒多得很噁心,密密麻麻長滿牙床,大概都是某組基因異常之類的。躺好。」

 「真正的原因是,那是惡魔的智齒。」

 「惡魔?」

 牙醫被嚇到。

 阿恆拍大腿,閉嘴不提。他別開眼睛望向四周,診所裡堆積垃圾,地板髒汙,壁紙脫垂,牆上掛了歪斜的職業證照,嚴重泛黃,簡直是一百年前的東西,但這個人看起來才四五十歲。

 「你說惡魔,也滿有道理的,從沒見過這種智齒,你看,這個角度,哇,可以說是惡魔的傑作。」牙醫解釋那張X光照片,就像解說一幅畫作,「你不用擔心,我有辦法對付惡魔,會先把你手腳綁住,綁得很牢⋯⋯」

 「你要驅魔?」

 「我是牙醫,我會把牙床切開,智齒敲碎,小顆用拔的,大顆用鋸的,要一點時間,沒有兩三個小時弄不完。」

 「等一下,能不能過幾天?」

 「要立刻。」

 阿恆想離開牙齒就痛,沒多久腰部和雙手就被綁住,牙醫還固定他的頭。

 「一定要現在嗎,至少要麻醉吧?」

 「麻醉目前沒有,不過。」牙醫師笑了,一口歪斜的黃牙,「可以給你喝酒。」

 他端來一杯混濁物。他不敢喝。

 「快點,不要拖我下班。」

 

阿恆被迫喝下,只喝一口,像奶酒卻有杏仁味,他要發問卻感到一股濃烈的睡意。醒來時,躺在公園草地。他抱著自己,睡得像個流口水的寶寶。公園很安靜,有鳥叫,有人在掃樹葉,還有個阿伯用背部磨擦樹幹,現在是清晨,代表他睡了一整晚。該死,背包錢包手機都不見,他摸口袋,鑰匙也沒了。只摸到一顆硬硬的。是牙齒,被敲碎又黏回原形,真像個鐵鎚頭。

 他舔了那個洞,確定是真的。

 上面還有三個小字:勿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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