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不通
張不通

我寫短篇小說,目標是在馬特市留下一百篇故事,然後離開。

[6分鐘故事] 貓咪尾巴

我和我的朋友在酒吧,發現一個阿伯的口袋,有一隻貓咪尾巴,極短篇小說,收錄在《即使有點晚了還是拖拖拉拉不想睡覺》。

貓咪尾巴



11點半左右,貼著電影海報的咖啡廳只剩下三個客人,而且為了酒保的方便,我們都坐在吧臺。我跟暴龍一邊滑手機一邊隨意聊著學校、網紅、新電影、JOJO、戲劇的困境、右派掌權的未來等等話題,但那些都不是重點,重點要等到我喝了3杯啤酒、暴龍差不多喝了5杯的時候吧。


那個時候,那位阿伯,從吧檯邊緣再度起身,他按著餐桌的邊緣,腳步搖晃,一步一步走向廁所,一張桌子接著一張桌子,像是拉著藤蔓穿過沼澤地那般艱辛。


我們知道阿伯暫時離不開廁所,於是再度聊起貓咪的尾巴。


「那才不是真的。」暴龍拿著酒杯,他的臉有點紅,「我不會看錯,我養過貓,妳養過嗎?」


「沒,但我覺得是真的。」


我不理會暴龍,轉而望向酒保,想請他講幾句來聽聽,他認識那個阿伯,所以一定知道那阿伯口袋裡的那條貓尾巴到底是不是真的。但酒保聚精會神地擦杯子,並不理會我的眼神,他故意的。


「群組裡哦。」暴龍滑著手機,光打在他的眉間,「都馬覺得是假的,妳看,阿益說像是鑰匙圈跟我一樣,泡芙說那條東西是毛巾,照片比較暗的關係吧,樂樂說是刷子,刷子?嗯,只有小波跟妳覺得是真的貓尾巴,但小波說他褲子裡有貓,哼哼,腦洞波。」


「隨便你,反正你不敢問。」


「誰說我不敢。」暴龍站起,但左看右看,又坐下來,「等那老頭出來。」


我嘆了一口氣,再度看了一次酒保,他將那條白抹布洗淨,對摺再對摺,摺成四分之一。我說,「差不多了吧,人家要打烊。」


「我們營業到2點。」酒保說。


「是哦,那我想我們,我們來打賭怎樣?」暴龍搓了搓手,「小愛妳賭真的,我賭假的,輸的,乾一杯。」


「可是我們又不知道。」


「大哥,大哥你知道吧。」暴龍向酒保揮手,「如果賭一杯啤酒,你應該可以告訴我們誰贏吧。」


暴龍摸鼻子,他雖然笨,有時候還滿巧的。


「沒問題,我可以告訴你們,這位先生──」酒保邊說邊壓下握把,填滿一杯黃澄色的啤酒,連杯墊一同遞到暴龍面前,「輸了。」


「什麼!」暴龍大叫,趴在酒杯前。


「我就說吧。」


「不可能啊,不會吧。」暴龍一直搖著他的大頭,「那麼,那麼貓,大哥,如果是真的難道……」


「真的貓。」酒保平靜地說,「被他用刀切斷的。」


暴龍大罵髒話,嚇了我一跳,他起身,一付要衝進廁所跟阿伯拼命的樣子。


「等等,別衝動,貓沒死,先回來聽我說完。」


酒保的話抓住他,他站著吞下啤酒,然後坐下來,瞪著酒保。


「那個客人呢,怎麼說,他算是單親爸爸。」酒保像是唸報紙那樣地說,「他有一個兒子,很聽話的兒子,通常兒子不是都小時候黏爸爸,長大後叛逆嗎?他兒子不會,很乖,差不多都三十歲了也一樣乖,爸爸說什麼就什麼,不會吵架,不會頂嘴,就算真的反對也只是小聲說,『一定要這樣?』而爸爸一聽,也會道歉說,『對不起,是爸爸錯了。』這個,該說是感情和睦還是奇怪的一對父子呢?」


暴龍打了個嗝。


「你在等我說貓的事吧?」


「請說。」


「嗯,那隻貓怎麼說,很要命,我們有時候回過頭看,才發現他們父子會吵架是從養貓開始吧,嗯,我記得那是他兒子撿來的貓,橘色的,很普通,他兒子叫那隻貓『小犬』。」酒保歪嘴笑了一下,「這也是他們吵架的一個點,因為有『兒子』就有『孫子』,但那爸爸不認為那隻貓是他的『孫子』,欸,不是討厭,他也喜歡貓,也會飼養,但就是不想這樣稱呼,你可以理解嗎?嗯,怎麼說,畢竟有點年紀了,想要抱孫是人之常情,他早就可以當阿公了。」


「混帳老人。」暴龍說。


「那個兒子似乎沒有對象,工作也不太穩定,但以前都沒事,是養貓之後他們才開始吵的,吵最兇的時候,記得是他兒子帶貓去結紮,他堅決反對,但兒子悄悄帶去處理,後來他們再也不交談,簡直是仇人。」酒保看了一眼廁所的門,「他們會跟外人說對方的壞話,說得很難聽,很不好。再後來呢,傳言他兒子要離開,去外地工作,好像也不是多賺錢的說。老頭知道後,還是保持沉默。直到搬家那天,那天我也在場,他一手抓著魚刀,一手抓貓,什麼話也不說,但妳知道他想靠殺貓來威脅兒子,就在他們家門口,當著他兒子還有我們大家的面前,瘋了真的,他瘋了。」


「瘋了就可以切尾巴?」


「沒辦法,當時誰也勸不了,完全聽不進去,我們其實更怕他自殺,反正結果那刀下去,那隻貓哀號一聲,衝向牠的主人,他們走了,再也沒回來,門口還流著一串血,嘶,那時候。」


我皺著眉,酒保拿抹布用力擦拭桌面的縫隙。


「我很想扁他,虐貓的都該死。」暴龍的臉紅得發光,大家都沉默了,他看了看手錶,但沒手錶,看牆上的時鐘,還跟我確認是12點沒錯,然後他宣布那個該死的死了,因為進去廁所超過3小時,可以這樣宣布,「也去得太久了吧,喂!喂!喂!」


「別這麼大聲啦。」我說。


馬桶沖水。那位阿伯打開綠色的門,走出廁所,他看起來好多了,至少走路不晃,那件淺藍襯衫似乎也沒那麼皺,但他臉色異常蒼白,灰白的頭髮濕了,而且散發出一股海帶的臭味。


「虐貓。」


阿伯停了一下,只有那麼一下,然後他走回原本的座位,吧檯尾端,摸了摸杯子,然後再叫一杯,他喝高粱,不兌水。


「虐貓。」暴龍又說。


阿伯把酒喝乾,從卡其長褲的口袋掏了掏,抽出那條橘色的貓咪尾巴,提起來,在空中晃著,似乎是想展示給暴龍看,暴龍握緊拳頭。阿伯把貓咪尾巴捏了捏,甩在桌上,拿起裝冰水的玻璃杯,那時他還朝我們這邊看了一眼,笑容醜陋,我完全不懂他想幹嘛,接著,他就用杯底用力敲,敲貓咪尾巴,咚、咚、咚。


我完全不懂。


「你還虐貓,住手,你還,馬的!」暴龍衝過去,要搶那條貓尾巴,兩個人擠來擠去,推啊拉的,咿咿啊啊,最後兩個人連同高腳椅都倒在地上。我叫他們別打了,一直叫,而酒保卻很冷靜,他在那邊擦杯子。


「貓會痛的,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最後,暴龍佔了上風,他先站起來,以勝利者的姿態高舉雙手,手中握著那條長長的貓尾巴,毛缺了幾塊。而老伯縮在地板上,像是個小孩那樣縮著身體,皺著臉,喃喃說還給我,還給我。


「我養過貓,我養過,呃,如果媽咪沒有丟掉……」暴龍的臉很紅,紅得教人害怕,真希望他也去吐一吐,讓腦袋清醒過來,但他站在那張宮崎駿電影海報的旁邊,手放低,露出溫柔的神情,輕輕撫摸貓的尾巴,他的指尖像白色的羽毛。


「我,我要養牠。」


我倒吸一口氣,「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啊?」


「不要害怕,乖哦,乖。」他摸了摸貓尾,然後瞪我一眼,用我從未聽聞的堅決的語氣說,「我要養牠,我會照顧牠,我要養!」


我傻住了,當下想逃跑,幸好酒保替我出言安慰,「你想養就養啊,回來坐好。」而他竟也聽話坐回吧檯,趴在桌上,環著手臂,貓尾壓在臉頰下,沒多久,眼睛就瞇了起來,他試圖要睜大,但一閉起眼皮就呼呼大睡,前後沒幾秒鐘,我還處在莫名其妙的慌亂情緒當中。


那個阿伯不知何時爬起,他站在我們身後,一把抽出貓咪尾巴,暴龍沒醒,他莽撞地推開咖啡廳的大門,鑽進黑暗的街道之中,快得連出聲阻止都來不及,酒保似乎也不在意。夜風捲進來,我覺得冷,但是我把薄外套脫下,披在暴龍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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