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加宅居日记 0322 Mothers

昨天小孩的午睡时间，我处理了一些零散的文字工作、读了一小时书，因此只能等到晚上他睡觉后才可以写作。然而前一天为了写完新一章的小说凌晨三点半才睡，等到晚上丈夫来叫我（丈夫要熬夜做项目），完全起不来。于是3月23日的凌晨三点多，我被翻腾的小孩吵醒➡️等他四点再次睡着，起床➡️他发现我离开马上坐起来了，我躺下装死等他睡着➡️终于，凌晨四点四十，我可以补写3月22日的日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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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煮了两包酸菜鱼汤米线，买的半成品。只放了一包辣味酱，依旧辣得惊人，一边吃一边流鼻涕，但还是好吃的。可惜家里没有鱼肉片或者嫩豆腐，要是能放进去会更美味。

上午小孩与同社区的小姐姐视频。我们两边各做各的事情，小朋友可以互相看到对方在做什么。小姐姐安静地玩多米诺骨牌，小孩也想玩，拆了一包给他，他好像初步获知了多米诺骨牌的乐趣。然而让他慢慢码放是不可能的，他只喜欢最后推的步骤——用玩具车把所有牌都撞散。多米诺骨牌真像是人生诸多事情的隐喻，费劲搭上一小时，倾倒只需两分钟。

小姐姐和她爸爸坐到沙发上去听故事，我竖起耳朵听，讲的是铁扇公主把孙悟空扇飞的故事，语言还挺复杂，不少成语。只比我儿大半年，小女孩已经可以理解西游记的故事绘本，坐在地上耐心拼图，画画。丈夫第一次看到小女孩与父母的互动时，惊叹：“哇，他俩简直是物种之间的差别...”朋友问我有没有给小孩讲故事：“他喜欢听故事吗？”我：“他大概能坐住1分钟吧。”

中午小孩睡午觉，丈夫原本还欠着好多工作，但是穿着软软睡衣的小孩很温柔地问：“都陪我睡可以吗？”于是我们俩把他夹在中间。他很高兴，一直笑，热烘烘的脑袋在我们中间拱来拱去。不知道拱了多久，我们三个都睡着了。我和丈夫在小孩睡着不久后，同时自动醒了，把毯子围着小孩堆好，悄悄出去各自赶工。

下午小孩醒来，我和在匹兹堡的同学视频。她是我上学期间最好的朋友，如今在政府短暂工作，今年秋天就要开始读文学博士。她说学术顾问建议她先不要辞去工作，因为下半年开学很可能是远程模式，这样还可以保留一些收入。朋友讲起政府工作的低效多么让她抓狂，但她需要医保和钱。她除了自己的开支，还会帮母亲交部分账单；为了保持作为作家的持续发表，也兼职做文学采访。她说几周前，她不得不周五坐长途夜车去纽约采访一位作家，再在周日做长途夜车回来工作。朋友需要长期服药，现在匹兹堡也号召大家尽量不要出门，所以医院会多开几个月的药寄给她。这让我想起国内很多慢性病患者因为需要买药、接收药物遇到的重重障碍。

我们聊起近期的疫情。我说看到俄勒冈纽波特警局在脸书发帖，告诉大家不要因为没有厕纸用就拨打911，“没有我们的支援你也死不了，”然后列举了种种古代人的使用的替代品——海绵、玉米棒、超市小票、报纸、抹布、棉球...，最后结语：“我们是不会给你厕纸的。”朋友听了一脸震惊， 说：“大概只有我们这堆第一世界国家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的人才会这么幼稚吧，已经失去了自己寻求解决方案的能力。‘噢，我买不到厕纸’，得了吧，他们只是买不到自己常用的那个牌子而已。再说了，没有手纸又没有断水，就不能自己洗洗吗？”她最近犯鼻炎，朋友问她要不要去做个“COVID-19”的测试，她说：“首先，当时这个测试压根做不到。其次，在有保险的情况下我要花100刀，仅仅在这项测试上，而没保险的人要花几千刀。但这100刀都是很多人压根支付不起的。有人在抱怨自己做个手术要排很久的队，然而很多人压根不可能有手术的机会，只付得起截肢的钱。...奇怪的是，人们总是代入权贵的视角去思考问题，想象自己某一天也会是其中一员。可是在系统性的碾压下，穷人是不可能跻身权贵的。如果这场流行病应该让我们学会什么，大概就是更积极的政治行动吧。”

朋友说她常为人类在种种事情上暴露出的短视感到惊讶。我说我对此的理解是，人类从野兽状态到形成文明，在整个进化史上只是很短的一段时间。人类总是急于撇清自己与动物的关系，但实际上我们并没有真正脱离兽性，尚不具备可以“长远地”规划共同生活的能力。不知不觉，我们聊了三四个小时，约定下周再煲电话粥。

晚上正要给小孩洗澡，堂姐突然打来电话，说起四个月的宝宝让她难以入睡、好像婴儿喝奶不多、泵奶很费时间、她每天都在担心小孩这里那里有问题。我听了一会儿，告诉她还是要关注自己的感受和需求，她的宝宝听起来真的很健康，也许更了解婴幼儿成长的自然规律和一些知识会对缓解她的焦虑有帮助；如果母乳喂养让她疲惫不堪，那就断掉，我理解她的不舍得，但当妈妈已经很累了，也要考虑自己的身体。我们的电话在婴儿的嚎啕大哭和我儿子的怪叫中仓促结束。

挂了电话后，我跟丈夫说感觉自己对姐姐不够supportive，回应得太没耐心了。丈夫摇头：“我可记得刚开始是很支持的，但毕竟面对这种重复性的抱怨很难保持耐心啊。”姐姐怀孕时，我买了孕产知识课给她，推荐了一些妊娠育儿科普公众号给她，提供了很多建议。后来姐姐生完孩子，与家中矛盾不断，加上应对新生儿手忙脚乱，我也回复了她的很多疑问和焦虑。我叹气，对丈夫说：“可我刚有孩子的时候，每天也都在重复抱怨啊，每天和婴儿在一起怎么可能不崩溃。”在一个性别依旧普遍不平等的社会，生育的全部负担大部分时候都压在女性的身上。曾有网友提出，人造子宫可以让女性解放，但如果权力关系不改变，科技的作用只是改变压迫的形式而已。

关上灯后，小孩不知道听到什么动静，钻进我怀里说：“怕。”我问他：“怕什么呢？”他说：“怕monster。”对一个具体的怪兽感到害怕也许还是幸福的。成年后，我再也不怕鬼怪了。我更怕藏于人身上的无知、傲慢、偏见、冷漠与敌意，这其中也有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