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連載 蘭台笑|第二卷 第二十六章

廊後是一面極大的紗屏，所畫的正是山紅澗碧的景色。白澤慢吞吞轉過畫屏，回首看時，只見畫屏半透，影綽綽地看見李崇起身，似乎給唐七布了菜，卻不見唐七提筷，仍然是半仰著頭，若有所思。

不必看清，就能想起她下巴柔和的曲線。兩鬢發絲垂落，黑白交映，驚心動魄。

那南雍端王，倒是賢惠。

轉過屏風，繞過廊下。四下無人，河漢猶在外，步屧響長廊。

就在冷清足音將消未消之際，白澤忽然左手一翻，四指並攏如刀，雙足離地而起，淩空一翻。借著這一翻之力左手手刀疾劃而出，幾乎帶了凜然光華。這一斬，正是斬霜刀意！

來人只一指相抵，刀光一時全消。只聽暗夜裏有人徐徐笑道：「班門弄斧。」

白澤笑道：「既到了班門，不弄斧難道背書？」口裏說著，身子一旋，右手當胸一掌拍出。那人一指回縮，淩空微彈，已化了那一掌。

倏忽之間，兩人過了何止十幾招？

白澤身法極快，那人卻立於當地，一手背在身後，只用一手迎敵。這一只左手連戳帶挑，看上去輕描淡寫，但是白澤淩厲的攻勢卻怎樣也攻不進他身畔尺許之地。

白澤喝道：「何辱孤至此！」

那人啪地一聲握住白澤右腕，帶笑說道：「原是殿下自辱。你可有半分真心待他？」

黑暗裏兩個人相隔不過尺許，彼此聽得到呼吸之聲。那人眼睛極亮，灼灼地看著白澤。既不恐慌，也無畏懼，反而帶了兩三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惋惜之意。兩人對視片時，反而是白澤轉開了頭去。

「又有什麽幹系？」停了須臾，年輕的恭王散漫說道：「蕭先生又在哄孤。」

「淮安的刀，要的是心無旁騖，一腔孤勇。你既然心中有愧，瞻前顧後，便使不出他的刀意。」

又停了須臾，白澤微微掙了一下，說道：「你如何得知？」

蕭景先手上使力回拖，拖得兩人之間只隔寸許。他客客氣氣說道：「殿下莫要亂動，他給你留著面子呢。」說話間左手拇指壓在白澤喉間，低笑道：「要是引得他出來，捅破了這層紗，殿下臉上須不好看。」

「怪道人都說蕭心難測」白澤也笑了笑：「蕭先生何時想通的？孤竟不知她也知道了。」這話一說出口，只覺得一線涼氣從心口一繞而過。原本纏繞滿懷的溫柔思緒被這涼氣一逼，換成了一片酸楚。

二人離得既近，聲音也低，耳邊盡是轟隆隆的人聲笑聲煙花聲。蕭景壓低聲音問道：「是什麽毒？」

喉間的手指冰涼，心下更涼。白澤慢慢說道：「不知何毒。沙棠說原本大概還有數年，不妨徐徐圖之。這次……」說道一半難以為繼，索性冷笑道：「我不欺她，如何替她掙得一線生機？日後如何替她報仇雪恨？」

蕭景先冷冷道：「謊話說得多了，自己先信了。」

「那蕭先生可有別的辦法？孤從善如流。」

「他為了保你，哄我去扶風。這筆賬我還要跟他算上一算，他的命既然他自己不要，我也不必替他操心。」

廊下掛著的珠簾被風一吹，叮叮當當地亂響了一陣。白澤覺得身上一陣冷一陣熱，連忙追問：「蕭先生果然有辦法？」

蕭景先忽然急退笑道：「殿下貴人事多，還是先了了自己的事情吧。殿下既然心意已定，那日後咱們是敵非友。殿下莫要再給蕭某出手的機會。」

白澤伸手在喉上摸了摸，還是笑得客客氣氣：「蕭先生也莫要給程叔叔出手的借口才是。一夜屠百人，若是蕭先生恰好不在雍州，這就難辦了。」

「可惜他今後是不會再替你殫精竭慮啦。」蕭景先也笑得春風和煦：「多可惜，我都替你覺得怪可惜的。」

白澤垂下眼，抿緊唇線：「是啊，多可惜。她就這麽回去了，只怕十七叔也會覺得怪可惜的。」

兩雙眼睛驟然相遇，都帶著幾分譏誚之意，誰也不肯先挪動。城樓上幾聲號角，才吹出來就淹沒在人山人海的喧囂裏。天上的月亮已經升了起來，十五的月亮，卻顯得黯淡。滿天的煙花透過珠簾，在廊下撒了一滴一點的跳躍的光，細看的時候，卻沒了。

忽然”砰“的一聲巨響，仿佛就在不遠，顯然是好大一支煙花，隔簾廊下都晃得一亮。

蕭景先隨手揭開珠簾，向天上看去，恰好看到了那煙花的尾巴。

是好大一樹桃花，灼灼其華，美得耀人眼目。等到那煙花將滅未滅的時候，忽然又是噗噗幾聲輕響，在天上連畫八個圓環，彼此嵌套，精美至極。圓環將散又是砰的一響，滿天碎銀紛紛而落，滿眼都是殘影。

哪怕是在上元夜，這樣美的煙花也不常見。人群裏驚嘆之聲不斷，待到煙花燃盡了，還有人鼓起掌來。

又隔片刻，忽然人群裏有人大喊起來：「是顧玄！南人來了！快逃！」「顧玄回來了！」「是顧玄！」開始只是幾個人喊叫，轉眼之間整條街都亂了起來。人群瘋了一樣向四處奔流而去，拿在手裏的花燈丟到了地上，牽著的孩子抱在了懷裏。似乎每個人都在喊著什麽，幾乎每一個攤子都被逃走的人流推倒。

白澤搶步而回，只見長幼二席上早已空空蕩蕩。

唐七用過的茶盞旁邊，那柄金鑲玉的簫還在，簫尾墜的玲瓏玉印卻已經取下了。白澤恍恍惚惚想起來，這一路而來唐七斜插玉簫，那簫上已經沒有玉印了。

玉簫的旁邊，還有半個銀絲卷。

用手剖開的，一分為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