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岸四地跨域浮生錄】第9章：盛世「梟雄」(中)

澳門松山南麓有個不太顯眼的小公園，名叫得勝花園，顧名思義與一場戰爭的勝利有關，400年前的1622年，荷蘭人想從葡萄牙人手上搶走澳門，兩國就在此地展開過一場重要戰役，當時葡人在以寡敵眾之下擊退荷方官兵，從此奠定了葡人在澳門的莊主地位。

對於葡人的管治能力實在不敢恭維，沒法與英國及荷蘭等這些高水平的國家相比，在400多年的管治下，澳葡政府大部份時間就靠著鴉片或賭場的稅收來支撐整個地區的公共開支和運作，當葡人在1999年撤出澳門的一刻，澳門跟本就是一個爛攤子，庫房儲備所剩無幾，而葡人也無力整頓黑社會，社會治安一片混亂，黑道視澳葡政府如無物，他們控制了黃、賭、毒事業，而政府卻束手無策。

上回提及澳門有第二個盛世，那是踏入20世紀的年代，大約在70、80年的二十年間，澳門因為得到了歐美國家的紡織配額優惠政策，從以往靠著炮竹、火柴和神香等傳統手工業的經濟，轉型到紡織業大規模的生產模式，並吸引了很多香港商人來澳門設廠，小時候很多澳門人都投身製衣業，製衣廠到處可見，可謂「五步一樓、十步一閣」，每年一到暑假，筆者也像其他孩子一樣到製衣廠去找「暑期工」，我在高士德馬路的雅麗製衣廠幹了一個月，下班還拿著外發加工的牛仔褲回家，晚上「剪線頭」賺點小錢來幫補一下家用。

我頭一次碰到黑社會人物就是在製衣廠裡，有一回的親身經歷令我印象十分深刻。某天下午下班的時候，廠裡的人已走得七七八八，不記得什麽原因我要留下加班，當時我在「裁床」邊清理裁出來的邊角布料，正在整理著亂七八糟布材的時候，裁床靠牆的另一邊傳來「某種」聲音，當我繞過去探個究竟，赫然發現一對男女在布料堆裡躺著，男的在上，光著屁股，女的在下，下身赤裸，內褲扔在一旁，看到這種情景我嚇了一跳，沒留神手碰到了裁床上的東西，響聲驚動了他們，原來男的是操電剪的裁床師傅，女的是車間女工，這一撞破男的似乎神態自若，連褲子都沒穿便順手拿起枱上的利剪指向我說：「𡃁仔，想要命就唔好揚出去，當乜都睇唔到！」..........事後知道原來他是澳門黑幫14K的成員。

提到黑社會，澳門當年共有四大幫會，以14K的組織最為龐大，其次便是水房、大圈幫和勝義堂，他們的主要「業務」離不開犯毒、偷搶、轉賣賊贓、放高利貸和炒黃牛等非法活動，勢力盤據在澳門北區、內港、大三巴附近的舊城區和葡京賭場一帶，為數上萬人，還有不少體育會(武術社團)中人都有黑社會背景，他們表面上是個體育團體，但實際上是黑幫組織，首任特區行政長官何厚鏵與體育會中人過從甚密，在其就職典禮的記招中他也毫不忌諱承認和黑社會有接觸，可見澳門的黑幫是長期被默許存在的非法組織。

澳門黑幫有如此生存的能耐，是直接或間接由一個關鍵人物所促成，他就是澳門賭王何鴻燊，自1961年2月13日，葡國政府頒布第18267號部令（海外部），特准澳門開設賭博娛樂，從此，長期存在澳門的賭博成為完全合法化行業。何鴻燊與葉漢等人在1961年投得了博彩專營權後，成立了「澳門娛樂公司」，而1970年葡京賭場也正式開業，但何鴻燊知道這個龐大企業，尤如海上一艘巨型航母，需要其他戰艦護航才安全，所以他為了賭場的順利運作，僱用了很多黑道中人來賭場當糾察，以策安全，何鴻燊此舉無疑為澳門黑幫的土壤施肥澆水，並提供了一張日後插足賭場「揾食」的入場券。

澳門娛樂公司承辦賭業賺得盤滿缽滿，正當股東的錢包漲滿時，黑幫也開始不甘心只當糾察這種低檔工作，很多江湖中人隨著賭場的業務擴大，他們的魔爪也伸進來，乘便搞起高利貸生意，蓄意向輸了錢的賭客放貸，定下驚人的「九出十三歸」利息，當年的賭客多來自香港，所以不時在報章上看到很多港客被人禁固的新聞，有些經由家人帶錢來澳贖身，有的由黑幫押解回到香港，直接上門從家人手中索取贖款，久而久之，這種勾當成為常態業務，賭場成為培育黑社會的温床。

何鴻燊雖然不直接涉足黑幫，但也靠他們來助長他的業務，澳門賭業的營運模式，在1988年開始出現一個極大的轉變，何鸿燊把賭場業務以拆帳形式改成用外判賭廳形式來經營，結果吸引了大批黑道中人加入揾食，何鴻燊、黑社會和賭客構成了澳門博彩業一個鐵般關係，何鴻燊手上握著博彩專營權，為黑社會提供場地經營賭博業務，並從他們的業績中拆帳圖利，成為名符其實的黑老大。

而黑幫在賭場庇護下合法地大搞賭博活動，四出拉客，把外地豪客帶到澳門賭博而獲利，所以在利益之下，何鴻燊不但不會趕絕黑社會，更引進香港黑道人物「大家姐」和「街市偉」跨海來澳承包賭廳，自此以後賭場內的貴賓廳如雨後春筍般成立，一時間客似雲來，黑幫收入水漲船高，從賭場得來的收益金額已不是以往用「萬」做單位，而是以「億」來代替，博彩業成為黑幫的主要業務，令澳門黑社會的勢力更加壯大。

然而賭場產生的利益越大，幫會之間的衝突和矛盾就更大，先是香港和勝和等黑幫眼見澳門賭場有如滿地黃金，曾以過江龍姿態踏足澳門來分一杯羮，但被澳門四大黑幫聯手將其擊退，從此澳門賭場成為澳門黑幫天下，其中以14K的勢力最雄厚，壟斷了澳門賭場大部分的賭廳業務，但想不到這個澳門最大的幫會內部也不平安，加上四大幫會之間也為爭奪地盤而到達了劍拔弩張地步，局外人根本不知道澳門即將變成一個腥風血雨的戰場，令澳門在回歸前整個社會治安鬧得天翻地覆。

澳門在20世紀90年代曾被諸國列為極度危險的旅遊城市，這些血腥暴力事件包括新世紀酒店大門外有槍手從車內用AK47自動步槍盲目掃射、有人在等待交通燈轉換一刻被人開槍伏擊死於車廂內、不同區域同時發生大量縱火燒車罪行，使澳門街頭火頭處處，更離譜的是黑幫公然向澳門治安單位挑戰，有人向警署投擲汽油彈、還用計時炸彈將澳門警方掌舵人白德安的座駕炸到只剩下一個框架，目的想將他炸死。

以上這些如電影銀幕才看到的真實畫面，都與一個人物有關，他正是澳門黑幫14K話事人尹國駒(綽號崩牙駒)，他從賣黃牛和販毒起家，後來轉戰賭場，與「街市偉」這些賭場土皇帝搭上，將矛頭指向自己14K老大「摩頂平」，最後奪取其位成為14K新當家，及後連第二大幫會水房幫的地盤也吃掉，從此澳門已沒有其他勢力可以與之抗衡，尹國駒的14K在澳門獨霸天下，他把澳葡政府完全不放在眼內，連何鴻燊也沒法駕馭他，這種目空一切的姿態注定了他最後成為階下囚的命運，因為他得罪了世界上最大的黑幫組織「共產黨」！

港澳兩地是鄧小平「一國兩制」下設計出來的特別行政區，主權順利回歸是中共頭等大事，若然發生有損中共管治權威的事，生事者必定沒有好下場，而崩牙駒的自大狂妄竟然在共產黨面前毫不收斂，令澳門回歸前一刻社會治安來個天翻地覆，令中共的顏面何存，結果中共為了要在回歸前為澳門社會制造安定繁榮的氣氛，於是在1998年向澳葡政府施壓，廹令其全力掃蕩澳門的黑幫勢力，並將這個極之囂張的黑幫14K頭目繩之於法，同時派出公安部副部長陶駟駒親自來澳接見各大江湖人物，以高額金錢收買他們不要生事，最後尹國駒被控以多項嚴重罪行，這個曾是澳門黑道響噹噹的人物便開始他13年零10個月的鐵窗生涯。

(下回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