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ingju_Hu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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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沒辦法說,所以我寫小說。

陽台邊的菸灰

今天是第五十個跨年夜,他靠在由白色堆疊起來的窗邊,吐出了今年第一根菸。

今天是第五十個跨年夜,他靠在由白色堆疊起來的窗邊,吐出了今年第一根菸。

他看向外頭,外面依舊一片黑暗死寂。只有零星幾戶窗透露出一絲絲黃光,散發出濃烈的麻辣與牛肉交雜的焦香味。他回頭一看,那空無一人的家,連覆滿斑點的椅子都不願吭一聲。隨著眼前飄出的陣陣菸霧,他身體瞬間哆嗦了一下,上半身早已離開地平面。

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孤單。

「就算我現在跳下去,應該也不會有人發現吧?」這個念頭瞬間閃過他的腦海。菸順著風往另一方向吹去,轉而撲向他的臉。灰菸在他吐出之後,自顧自地追趕星空,而他又被留在原地了。

他沒有真的跳下去,因為內心的他實在太了解自己了,那個軟弱、畏縮又不具衝動的個性,要他等上一百年再跳,絕對等得下去。握緊拳頭,雙腳試圖垂墜於陽台窗邊,和平時一樣,穿著白襯衫和黑色西裝褲。那是他最舒服的裝扮,沒有那身,很容易忘記自己是誰。他吃愣地往下方的馬路看,「哇,還真是高.....」他想著,從十樓跳下去,看來是必死無疑吧。

穿著務實黑色皮鞋的他,晃動著雙腿,避免靜止的黑暗向他猛撲而來。他害怕會「真的」不小心墜落,但也想懦弱地體驗那快要掉下的刺激。猶豫在他的雙眼中游移不堪。菸滑過他的雙腿,再爬過他的腳踝,奇癢無比。他情不自禁地伸手往下抓,眼神向下垂直轉移,詫異地發現,這是他第一次看到陽台的風景、第一次坐在這、第一次感受到風的撞擊。

今天的風大的異常,如雷響在眼前不斷怒吼,不請自來的風總是特別凶狠。那巨風先從平行的方向灌入左右露出一半的白窗,風轉而在他的兩側瘋狂旋轉,直到形成一個中空的漩渦,彷彿在共跳一首激烈的現代舞,彼此衝撞、相遇、推進又融合。他目不轉睛地欣賞這齣戲劇,灰菸此時加入表演,和風一同擠入無法逃脫的洞穴。在洞穴中竄入竄出,菸也化為風,向四散流逝。


他一動也不動地任由風在旁邊恣意跳起舞來,前方趨於黑暗的房屋轉瞬成為一群群暗到無法辨識、墨綠接近灰黑色的山群,它們彼此依偎,集結全部的目光直視著他。這回,他把菸往前用力ㄧ吐,流散在各個看不清的山峰上,他冷笑了一下,為他的勝利感到一絲絲榮耀。這些山峰們彼此訕笑、交頭接耳,目光徑直朝著他,似乎在看那個對立於它們的生物,為何如此的蒼白。

群山將它圍繞,巨風也不想放過他,它們從前方直衝過來,像一頭獵豹看見遠方的獵物般直衝橫撞、無所顧慮。坐落在陽台細如樹枝的窗台上,無法招架那頭猛獸,搖搖欲墜。他的雙腳顫慄不安,似乎感應到某種將死之訊息,瘋狂地抽動。眼睛與雙腳的反應是如此的快速和劇烈,他面露恐懼,臉孔上的五官全都聚集在一起討論對策,它們彼此大聲叫罵,叫囂的語言不外乎是「你為什麼要在這裡?」等無稽之談。那面孔討論了許久,巨風持續地拍打那薄弱的身軀,虛偽迎客的白襯衫早已偷偷破了一個洞,引誘風的撫媚進入。

當集結所有痛苦情緒之時,他快速地吐出一片又長又扁的菸,足以蓋過那西裝褲也遮不住的纖細雙腿。這片夾雜血液的腥味與水果腐爛的臭酸味,徘徊於整個陽台。他是個無法忍受任何髒污的人,早已受不了那作嘔的味道和在那帶來的果蠅群。

果蠅們這次比較識相了,刻意距離他幾個身體之遠,向那片菸趨之若鶩。他的面孔因為果蠅的到來而四散開來,不再有立即性的危險,對策也就沒那麼緊急了。他聽著果蠅們互道秘密的聲音,為了避免激怒它們,他停止那癲癇般抖動的雙腳、豎起掉落的耳朵,連手也被召喚回來了。他聽到果蠅們說:「誒,這個,要不要也吃他啊?」那個「他」到底是不是他?他困擾了許久,但仍舊不敢輕舉妄動。

他又聽到它們這次以不屑的口吻說:「算了吧,他死一半了,吃他無聊。」誒?這個「他」到底是不是他?內心僅管充滿狐疑,面孔卻仍像個蠟像。旁邊的時鐘重重地敲了一下,原來是午夜到了。果蠅被那肅穆莊嚴的巨大聲響嚇到,全都拍著斑駁的翅膀往山峰飛去,留下的是一地的碎屍。


他看向時鐘,時鐘也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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