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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迷

摘录汪民安新著 :《论爱欲》

(按语:现代的爱欲思想:爱意味着彼此的承认,意味着导致生命发生断裂的事件,意味着针对普通文化和习俗的冒险。)

  尼采曾经说过,古代人只有生活在狄奥尼索斯的悲剧中,只有生活在虚假的文学生活中,才可能回避现实生活中的残酷和野蛮,只有沉浸在希腊悲剧中的生活才是值得一过的生活,也才是能过得下去的生活。狄奥尼索斯的悲剧生活,就是痛苦和性相互强化的生活。狄奥尼索斯是痛苦之神,也是性的狂欢之神。痛苦需要性来抚慰,性需要痛苦和绝望来加以反向强化。薄伽丘的爱,或者说,他在《十日谈》中津津乐道的性爱,在同样的意义上也是对死亡的抚慰和克服。只不过这不是狄奥尼索斯那样带有生育意味的性,也不是需要痛苦从反面来强化的性,不是受到虐待的处在一种巨大折磨中的性,这是单纯的直接的欢乐的令人捧腹的性,这样的性并没有道德上的挣扎,只有将它置放在谈论它的背景的情况下,只有将它和瘟疫的爆发结合在一起的情况下,它才会注入悲凉和虚空的要素,围绕它的笑声是度过瘟疫和死亡威胁的无奈之笑声。但,越是悲凉和虚空,越是无助和绝望,越是需要性。

  如果说,苏格拉底和基督教都是通过爱来达成不朽从而来抵制死亡的话,那么在薄伽丘这里,似乎是通过沉浸于性爱的游戏追逐来忘却死亡。只要我被爱所主宰,被性爱的目标以及它带来的欢乐所主宰,我在性爱的幻象中或者性爱的巅峰中,我就远离了死亡;或者说,如果我要死了,如果我知道我马上要死了,我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去体验性爱,就是不顾一切地体验性爱,享受性爱。它不仅让自己忘却自己的死亡,也会让自己忘却他人的死亡。无论是忘却他人将临的死亡还是忘却他人已经发生的死亡。

  对于苏格拉底来说,这最后的经验最后的故事最后的一天,是真理的经验,是获取真理的故事,是学习真理获取真理的一天。获取了真理就可以死去。这是希腊版的“朝闻道夕死可矣”。他最后的死亡真理是灵魂可以脱离身体而存在;对薄伽丘来说,获取了性就可以死去。如果有什么好的死亡方法的话,如果有什么死亡真理的话,也许就是通过性来交换死亡,性可以补偿死亡,性是死前最后的人类礼物——这也是薄伽丘的最后真理。

  在巴塔耶这里,在性中死去是要肯定死的苦痛。性和死不是抵消的关系,而是相互强化和交织的关系。死的苦痛强化了性的快感。死的折磨将性推到了享乐的极限。

  在狄奥尼索斯那里,濒死的苦痛和情欲的欢乐的至高结合是生育的那一瞬间,而在巴塔耶这里,则是死亡的那一瞬间。

  尼采赋予诞生的时刻以最高的价值,生命的意义就在于不断地诞生,痛苦地诞生,轮回式地诞生;而巴塔耶从来不是一个希腊人,他是一个萨德主义者,对他来说,生命的意义就是不断地接近死亡,趋向死亡,趋向残暴和快乐交织在一起的死亡

  尼采的苦痛情欲能感受到生的快乐;萨德的苦痛情欲能感受到死的快乐,通向死亡之途也就是通向极乐之途。

  那唯一可以想得到的结局,就是刽子手这样的可能欲望:他自己想成为酷刑之牺牲品。在我们已经谈到过的萨德之意志里,这样的本能在萨德要求连他的坟墓都没必要保留的时候,达到了其顶点:它引向一种愿望,即他的名字应该‘从人们的记忆中消失’。”

  巴塔耶与其说是像尼采那样对这两种爱进行翻转和颠倒,不如说,他将它们融为一体。在他这里,没有爱的等级,只有爱的混淆;没有爱的区分,只有爱的共同经验;没有爱的价值尊卑,只有爱的共同的情不自禁的身体颤栗。爱,穿透了野兽和上帝的界线。

  除了拉斯·冯·提尔外,萨德也在大岛渚(Nagisa Oshima)、帕索里尼(Pier Paolo Pasolini)、金基德(Ki-duk Kim)、大卫·柯南伯格(David Cronenberg)的电影中赫然显现。

  大岛渚的情欲高潮终结于暴力的屠戮,在欲望的客体死亡之际,这种情欲还无法停下来,只能以刀割阴茎的方式,以二次死亡的方式,以一种永久占有性器官的方式,保持着它的轮回冲动

  如果说,苏格拉底为了真理之爱而不惜一死,彼特拉克为了灵魂之爱而不惜一死,薄伽丘则是为了身体之爱而不惜一死。而在萨德那里,身体之爱就是身体之死。为了获得爱,不必像前人那样浮夸和做作地以死作代价,而是在死中去爱,在爱中去死。性爱,在萨德这里获得了至高无上的主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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