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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場工作者,著迷於身體。 instagram: lishioubonn

2008:純屬虛構 α

人們會稱這一切徒是潮起潮落,可她希望未來在突然覺得可以活下來的那一個瞬間,便再也不要有新的開始、不要再陷入永恆的循環。

α之一

事情的開始。

她得先承認自己有錯,才能開始保持現狀的資格——那微不可道、一碰即碎的人格完整性。對外每段的社交關係,必須透過承認一切發生在她身上的災難是自己造成的,才可能維穩。例如家裡出現問題了,則是因為自己不是個會讓爸爸留在家的乖小孩、被傷害了是因為自己髒。

回想這一路活過來哪次不是委屈求全,多麽像小國政治,事實上也真的是政治。說穿了時代新女性、知識份子、女性主義諸如此類自我標籤,只會讓放下身段(有時候像極了賣身)哭求著關係不結束的自己,顯得更加糟糕狼狽。

「對不起」講久了,突然有一天這一切好似都無所謂了。某天諮商師要她選自己喜歡的顏料擠在白色生日蛋糕盤上,再將顏料盤放進製作沙拉的轉盤裡不停地旋轉和搖晃,直到覺得變成自己想要的樣子時,就可以停下來。結果顏料不像沙拉一樣有個均衡和諧、令人食指大動的視覺美感,反而糊成一個難看的樣子,彷彿她的人生。

既然她的人生如此,那又有什麼被可憐關係綑綁的必要?

「我不等曇花/也不等美滿/不希罕平安/不等一輩子的等待。」她想起前去診所路上法蘭〈我不等〉的歌詞,隨著捷運晃動震顫進她的耳朵時,她不知道她可否不再有所期待,畢竟彼時她即便想抽身,顏料反倒沾滿了她全身,也無法還原成她挑揀的、飽和而漂亮的湖水藍、深橘與鐵灰色。

爾後,諮商師示意她決定,是要選擇把治療過程的產物帶走,或是將它們留在諮商室的玻璃櫃裡,宛若小學生將作品得意洋洋地展覽在走廊佈告欄一樣。

她選擇通通帶走,要把自己的一部分留在陌生人看得到的地方,即便是稱讚仍然使她恐慌。因業已經歷過太多陌生人非議她的情況,對那些人來說只是不負責任的產生與吞吐口水,卻足以殺死她。

雖然在這個情形下她做出了選擇,不過更多的時候,如同大學入學考試,終究會有幾個題目怎麼選皆不對,然而還是為了得分選一個不過不失的答案;也如同生命中至親的人離世前,見不見最後一面皆是失敗的選項,因為見的話只會記得對方痛苦的樣子,不見則是深怕在最後一刻,對方想起了自己,而自己竟錯過了。

其實她更不知道為何這樣的苦惱總是被看輕,或被歸咎在知識的啟蒙:「你就是因為書讀太多了。」原來即便開放自由的今日,仍有被視為危險、需被排除的知識與價值,結構中允許的是不會危害整體動態秩序的思考。又或者單純是身份錯誤,若換另一個族群提出同樣的問題和苦惱,恐怕有不一樣的對待和結果。

啊,好累。

真的好累。

她好像僅能等一場惡劣的雨,或等垃圾車到來的前奏響起,然後把難看的自己丟掉。


α 之二

資本主義嚴格建構時間,於是她的身體屢被時間肢解,例如把雙腿落在二十個小時前,或是骨盆腔比頭顱晚個幾夜。老是沒辦法拼湊成整全的身體,感知往往遲鈍無感,經常漂浮在 Portishead 或是 Radiohead 的歌裡,理由大概是他們的團名均有人體。

每天會有盯著家裡擺飾的時候,腦海不時地閃出破碎不連貫的記憶,並放任它們映射在手機、電腦螢幕、連身鏡上。幻覺嚴重的時候沒辦法坐在桌前,甚至會把她從新聞、電影、小說等在各式各樣媒體上的故事,重疊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成為自己的一部分。

但她在「復原」之路上並不老覺得絕望,反而有無數溫柔承接著她。她知道她在深夜失眠時誰剛好起床可以大聊她的昨天與對方的今天;她知道永遠有人記得她想在生日時死去但依舊傳來了生日祝福;她知道 Portishead 和 Radiohead 都唱過〈The Rip〉這首將溫柔藏在黑暗裡的歌,而覺得死且無憾。

人們會稱這一切徒是潮起潮落,可她希望未來在突然覺得可以活下來的那一個瞬間,便再也不要有新的開始、不要再陷入永恆的循環。

結束就是結束,很剛好。

21.09.10, Taipei,
Bon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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