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i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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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寫作人及愛書人

那天,我關閉了書店

那個下午,我決定離開書店。那是陪伴了我接近四年的社會企業。

在這裡,我發現予熙熙攘攘城市體內的寧靜綠洲。我見證過一個男孩與做空姐的分手後,感覺到他的高薪厚職淘空了他的生活,他決定辭工,來追求自已真正喜愛的事物。我聽見來自敘利亞的難民,分享他在家園被毀,流派在擠兌的我城,找尋他可以歌唱鄉愁的地方 : 他唱那童年草地的馬和飛子,大馬士革的士的快樂之歌,小孩上山放風箏的故事。我曾經搞過的書節及詩集講座,編劇讀書工作坊每一個看電影寫影評的晚上,經營社區以物換物站,開設南亞漂書及資訊交流站,與理大同學一起談社區經營理念的下午。

這天,都因為書店轉型,需要結束了。

說來,我覺得,可惜的,是沒有人會願意承繼這些經營的心血,我的夢想是書店可以成為樂活的,多元的,草根的,歡樂的,愛書的地方。由初入來,做漂書箱,到做第一個讀書會,第二個讀書會,第一次新書發佈會,學前兒童社區導賞,長者懷愐手作坊,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社區六四紀念會,劉曉波先生逝世紀念周,一九六八年學運電影讀書會,伊斯蘭讀書會,環保主題讀書會等。這書店慢慢建立了他的風骨,堅持,關懷,對他人的連結。

那天,我要關閉書店了。

與其說我採購的書太生癖,不如說這幾件我們的步伐加快了太多,不能停下來,與其說,我城人不如十五年前那麼愛書,不如說我們的價值觀改變了太多。多元的、別樣的聲音,在大眾面前太難被聆聽了。我們的城市喜歡遺忘,我們就對文字冷漠。

我看到那不容易才採購到的東歐小說集《藍危東歐系列》,伊斯梅爾• 卡達萊《石頭城紀事》,加布里埃爾• 基富《權力之圖的繪製者》,伊凡•克里瑪《我的瘋狂世紀》,我記得,有個讀中文系的男生,很喜歡翻譯文學,我會與這位清瘦,貧窮,面上充滿勞苦皺紋的早熟青年,談我們覺得最好的外國文學,不過,他近來少來了,他好像低調的結了婚,而他的太太與他是中學,及大學同學,也同是中文系,但是她的熱情不再是文學了。有時看見他們的對話,只是感覺到情感的拉扯。比起厚重的感情,他們像是烈日當空的旱地。

我遇過二對兩胞胎,有一對是實驗室助理,他們都喜歡玩籃球,但是我經常都分不清楚,那個是兄長,那個是弟弟。他們都和我一樣,乘坐K51巴士到半路的山麓,再走一段糾斜的斜坡回家。另一對雙胞兄弟,二個都是公開大學中文系的畢業生,二個都是足球隊的教練,他們讀中文系,純粹只是對文學的熱愛,這令我感到欣羨,也發覺我沒有勇氣。我曾經是足球校隊的防守員,在我離開前幾個月,還打算在球場上切磋。他們都喜愛黃永年的作品 。他希望我為他們訂一本 《唐史十二講》,其實我也動心,又為自已剖訂多一本,外加《文史探微》。他們遲遅沒有來取,在我離開前半年才帶走。他們令我燃起對魏晉南北朝史及小說的興趣。陳寅恪的《魏晉南北朝史講演錄》是不離手的書。

桌子旁的鋼琴,是前老闆執著要求放在那裡的,我由小五開始,我學琴的生涯停止了,但我認為自已有天賦,只是沒有錢去學琴。我邀了老師教我大半年的琴,老師問我會否力五級,我說,研究生畢業了再算。然而有一天,他決定從政,收了一季的錢,卻沒有為我上堂。不過,這時,書店都決定要結束了。

這是我的書桌,原本空無一物,歲月累積了我閱讀的慾望,慢慢我堆起了屬於自已的書架。布爾加耶夫的《自由的哲學》及《俄羅斯的宗教闢釋》,《博爾赫斯談話錄》,希羅茨基的《小於一》等。還有一大堆朋友送給我的訓詁研究。

這是個夢幻的歲月,我在此發現了自已社工的精神如何可能髒現,社區的連結在後後雨傘的時代如何可能。那份鄰居守望的溫情及感激,在我書店上班的第一天起,一直都在 : 有無窮盡的交談,畫師的獻技,香港文學的討論,劇本的寫作,還有讓感到寂寞的街坊,得以慰藉的停駐點。

在我做好了2018年年度的會計記錄,並且封好了箱,把文件整理好之後。我最後一次為書店和夢幻關上了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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