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梟
硝梟

旅居各地,差強人意專職研究神話與妖怪傳聞,時常徒步橫越沙漠岩岸,舟船縱跨冰川雪山,難得一介閒散人。

第一章 陰陽海.天梯(0-1-1-1)

第一章 陰陽海.天梯(0-1-1-1)


第一章    陰陽海.天梯

      黃鐵礦風化後,隨之溶入海,一連串先後形成的黃金瀑布和陰陽海,替新北市瑞芳區水湳洞,勾勒出曉譽國際的金瓜石、九份圖像,然這般浪漫神秘,並非來自「選煉廠十三層遺址」內流傳的恐怖故事,而是建立在人們對「梯」的畏懼。

      事件當回溯半個月前,我通話兩年不曾聯絡的好友,硝梟,劈頭向他問候:「你沒死啊?」於是他給出五個字的神隱地址──九份礦燈亭──還多添綴三個字「來挖礦」。我太瞭解這傢伙,他說挖礦,可就真是進山採礦,絕非加密貨幣諸類高技術。

      換乘幾班交通進入金九,向周邊住戶商家詢訪一圈,居然無人知曉「礦燈亭」在哪兒時,某在地文史工作者告訴我,不妨去無極索道附近的一戶家庭餐廳試試運氣,我這才找到他。

      地點既偏、又沒設招牌,但沖著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僻靜環境,認準眼前該幢帶有礦業風土民情,柏油黑頂的滄桑古屋,雖日月積累霪雨風嵐侵蝕,仍抹不散力與美的強韌精神。甫入店門,一名不顧外頭勁風吹亂微捲黑髮的男子,正被兩名女孩兒詳問:「明天家庭預約嗎?都是小孩子喜歡的菜色。」男子清爽髮香連同書卷氣息,十分引人注目,驀地我瞬間看到一幕異象──

      「翼啊,你怎麼看待廢死議題?」性喜移動旅居各城市的硝梟,非熱衷人權問題,提問身旁男子僅一時感觸。柳翼輕啜浮盪奶霜的白茶巧克力咖啡,實在不想在史特拉福,大文豪莎士比亞出生地,探討如此嚴肅話題。涼風徐拂露天咖啡座,攝氏十二度對東方人來說,或許寒些,但習慣溫度後,反而舒爽宜人,唯獨滿街觀光客們,降低整條徒步區文藝性。

      街區盡頭是停泊觀光船的雅方河,清澈且寧靜,午後陽光斜暈,不單替河面揮灑粼粼金光,益增柔媚。河道一側豎立五座雕像,置中乃威廉.莎士比亞紀念碑,則外繞四座塑像,其中最為大家熟知,即丹麥王子──哈姆雷特。欲避離逐漸增加的逛街人群,硝梟偕柳翼散步至此,途中且稍微眺望莎士比亞曾經求學的校園。

      柳翼撫觸哈姆雷特塑像手中的骷髏頭,淡笑:「哈姆雷特真是一位讓人癡狂迷戀的犯罪者,對吧。」硝梟低眉思索,柳翼巧妙地藉由四百多年前鉅作,摧毀世人喜辯的廢死議題。試問誰人不愛哈姆雷特?俊朗翩翩的苦難王子,受父親鬼魂威逼,預謀計劃、裝瘋弒親,失去至愛女人,終亡毒劍下。爭議、惹人嗟嘆、悲劇美學極致。街頭那端莎士比亞紀念館內,賣有裝飾銀色塑膠骷髏頭、適合兒童使用的黑桿鉛筆,銷售量還不錯呢,足見孩子們都着迷。

  硝梟嚥著唾沫、尚未接話,柳翼的手機響起不愉快的訊息聲。硝梟意識到柳翼眼神中閃爍詭譎異彩,猶若坐在石座上的哈姆雷特塑像,已走下臺階,與臉龐輪廓清瘦的柳翼,完美融合變同一人。

      ──狂野桀驁方屬那男子真本性,我直覺。那男子盤點菜籃裡的蔬果肉品,隨口回答:「客人是三十多歲男人,單獨用餐。」其中一名女孩兒說道:「噢,依我推測,一定是個性格不成熟、極度幼稚的電玩宅,竟指定要把開胃菜沙拉做成電玩遊戲造型。」女孩話出,我心下苦笑,奇怪,怎像我墨薔淳被削臉。

      「柳老闆,請問這裡有一位叫硝梟的人麼?」我嘗試喚那男子「柳老闆」,期待他否定稱謂,不意他轉頭瞟向我,笑靨純真回道:「墨薔先生?歡迎光臨,梟在裡面。」我愣甚,幾秒前雙眸隙閃、腦海浮現的異象,是真的?柳翼不再招呼我,拿起一顆顆肥碩鮮紅牛蕃茄,續道:「日本的媽媽不都利用各種食材,把煎蛋、蕃茄或蘋果雕出各種人物動物圖案。」另名女孩兒檢視手機內圖片,也問說:「為什麼要做任天堂瑪莉歐?」柳翼敷衍說道:「各人喜好不同嘛。」

      出人意表,餐廳內部裝潢相當庸舊簡陋,會否走工業廢墟風格,貌似隨地撿來的木製破爛桌椅,經某工匠巧手處理,倒算乾淨耐用;斗室滿坐三十多位用餐賓客,均聚精會神聆聽演講者近乎尾聲的結論:「我們所認知的人類移動工具,假如不包括雙腿,你們會想到的不外乎飛機、船舶、汽車之類,然而這麼多堂講座下來,完全沒任何人提到古老源頭──『梯』──分明我們天天使用它,卻如燈下黑消失般⋯⋯人類首次進行高度移動,就是踩上了一級階梯。因此,人類基因,刻劃對『梯』的需求⋯⋯以及恐懼。」

      現今文創圈流行的藝文沙龍型態,書店結合餐廳、咖啡廳,或反過來經營也行,文化講座相當盛行。拉張椅子坐等,一小時後,演講者終於寒喧完畢、送別賓客,取來兩杯愛爾蘭咖啡坐我對面,放癱斜躺休息,我嗤笑:「這兒就是你所謂『神隱至適合神隱之地』?」硝梟嘴角慢畫一道俏皮弧線,笑說:「九份乃神隱之國、天空之城,不常識嗎?」毋庸辯駁,我點頭問:「是啊⋯⋯誒咦,你什麼時候改接這種講座,柳老闆請你的?」硝梟下巴朝外揚動,說道:「代課。」我不明就裡。說實話,認識他好些年,依舊弄不清他本行為何。硝梟乍意會過來,問道:「你知道他姓『柳』?他告訴你的?」我搔頭答道:「柳翼。他沒告訴我。」

      說明目睹異象情況,硝梟聽完,淡定回道:「你靈力又提升啦,墨薔,如臨實地我和柳翼在史特拉福的經歷。」飲口咖啡,我大為驚艷地讚嘆:「太好喝了吧⋯⋯我又不當格薩爾天授唱詩人,要『預知夢』能力幹嘛。」硝梟支頤盯瞪我,漫不經心地說道:「你更強,連他人已發生的事都能窺探。」他由西裝休閑款外套的內襯口袋,掏出一張照片擺桌面,緩緩轉向我,我睨了眼,相比當時符元亨遞上雲頂噬頭女照片,這張元素構成,越發隱晦數倍!照片中一把手工老竹椅,其細竹條交織的椅面上,擱置一口連蓋竹籠,則椅底偃倒一隻約莫十五公分長的霉髒礦燈,我說道:「這是椅轎吧?」

      椅轎俗稱「母子椅」,純以各粗細直徑的竹段,不用任何釘線固定捆綁而製成,雷同建築榫卯工法,堪稱臺灣早期農業社會的育兒椅。硝梟再度回轉照片,嚴肅凝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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