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梟
硝梟

旅居各地,差強人意專職研究神話與妖怪傳聞,時常徒步橫越沙漠岩岸,舟船縱跨冰川雪山,難得一介閒散人。

終章      謎底之揭(2-27-1)

(2-27-1)

終章     謎底之揭


  禽滑仰頭朝天吐納,氣貫丹田、充盈四體,散步於清晨的鞍馬寺。本殿金堂前的阿哄之虎,模樣樸稚,禽滑調皮地搔了搔兩虎的下巴,石像微微顫動,禽滑莞爾一笑。本殿旁的花棚,一片紫濛,紫藤串串若垂鈴,禽滑放出螽蟴鈴,鈴子嬉戲其間,蟲鈴、花鈴相映成趣。禽滑沿本殿旁的小徑,穿越「木之根道」前往貴船神社。木之根道,曩昔源義經悟道兵法、修習武術的場所,乃老杉氣根凸出地表而形成的天然地形,最適合鍛鍊武術中,下盤腿法和步法。


  莫約一小時前,鞍馬貴船深山內,迸裂一股強大靈力,鋪天蓋地,震撼整個關西地區之玄異圈,包括京都、奈良、伏見稻荷、伊賀甲賀、姬路等處,眾妖的妖力瞬間被阻斷,緊接著第二股靈力興起,源自下鴨神社糺之森,明顯出於平安京陰陽寮的陰陽師們手筆。兩股靈力相互扶持,喚醒京都內鎮守四方的潛在力量──「四方參拜」儀典原始──東北方鬼門的吉田神社;東南方的八坂神社和伏見稻荷神社;西南方反鬼門的壬生寺和石清水八幡宮;西北方的北野天滿宮。


  禽滑重回貴船神社,心心念念只有一件事,來接他家的小淳。


  他雙耳持續傳來魑魅魍魎的哭嘯聲,究竟陰陽師們正在大殺四方、剷除異己,或是運行蒼龍、白虎、朱雀、玄武四獸神力,保衛京都,使拿手好戲⋯⋯不得而知。


  貴船神社內的「貴船荒御靈」,即「輪井戶丑時參」的本體咒術,在這波靈力摧枯拉朽中,已削弱殆盡,「庚申斬三尸」術式反制,布都御魂劍的控制,則徹底瓦解。


  坐在五日前舉行宴會的相同位置,禽滑搧著羲扇,聽見附近傳來腳步聲,他寵溺笑顏背後,隱藏極深的心疼,道:「你已斬斷妖氣,辛苦了。」我拖行腳步至他面前,禽滑那俊美碩頎身影,此時看來格外令人安心,我終於露出這五日來的第一抹笑容。


  疲憊地倚坐御船形石邊,禽滑從袖中取出一把老式剃刀,撫摸我憔悴臉頰,為我剃鬚。閉上眼休憩,我獲得片刻寧靜。屍解林塋一系列修煉,苦不堪言,五日來蹚平不少關卡,最終淨化餓者髑髏,送瀧夜叉姬升仙,破除輪井戶丑時參咒術。荒神(荒御靈),其實就是死於戰爭之下的士兵,以及饑荒難民,因非自願死亡,醞釀怨恨後,或恐懼生人而成為孤單弱小靈體,或聚集眾力變做巨大妖體,故座敷童子、餓者髑髏皆屬荒神的一種型態,細究而論,乃亂世百姓的卑微、悲哀反抗。 


  我免強擠出氣力問道:「孟大哥他們人呢?」禽滑回道:「孟君替腹君歸還妲己琵琶,烏龜佬帶阿菊盤去見刑部姬⋯⋯。」想像媯盤會面刑部姬的情境,覺著好笑;聽見妲己琵琶,回憶屍解林塋發生的片段事情。話說鬼一法眼修行的武術「京八流」,相傳源自姜太公呂望的《六韜》,即世稱《太公兵法》。《史記》記載姜太公曾賜《太公兵法》給劉侯張良,助其滅秦破項,想來徐方士輾轉獲得此書,後傳予鬼一法眼,終流入源義經手裡。《封神演義》揭示姜太公智鬥力拚蘇妲己的過程,當然,連蘇妲己的妖怪軍團都能殲滅,人類兵團又算什麼?源義經握持超越常人的力量,或許是禍非福⋯⋯。


  禽滑見我神色有異,欲轉移我注意力,說道:「腹君接獲故人之邀,去了維也納。」提及維也納,想起日前大姐讓我解決京都之事後,去一趟薩爾斯堡。我回答:「大姐也叫我去奧地利。」禽滑奇道:「梢小姐也叫你去?這事可巧了。」我問道:「腹大哥什麼故人?」禽滑說道:「腹君以前任教查理士大學時,和當地幾名學生頗有交情,其中一人來信請託,似乎是當地怪事連連,非讓腹君前去解危。」我訝道:「腹大哥在布拉格舊城區的那所大學當過老師?哇啊!水準!」禽滑笑道:「一百五十年前的事情了,那學生好像叫『約翰.巴普蒂斯特.史特勞斯』。」我一時沒注意這名字份量多重,不滿說道:「什麼怪事能讓腹大哥,趕去那邊。」禽滑笑道:「喲,小淳吃醋了?」徐方士之言歷歷如繪,我不禁啐道:「你們是護神,又不是褓母。」


  禽滑收好剃刀,替我撢掉鬍渣,驟然目露兇光,說道:「姓徐的說了什麼屁話!」我吃驚道:「你怎知是徐方士?」禽滑嘆道:「他的話你別往心裡去。」我搖頭,低聲說:「他沒講錯,我受你們保護太過。」禽滑安慰道:「盡信書不如無書啊。時代不同了,他和我們一般,俱是歷史洪流的過往,若非成為墨薔家護神,又有幾人記得?世間無永恆、萬物皆曇花,他姓徐的要不是遊客參觀博物館裡的青銅兵馬,誰人會提起他?你墨薔淳一不打仗、二不缺糧,高科技產品玩得比我們還靈便,何須為修煉至高無上的術式,傷了自己本性?」


  我眼眶濕潤,問道:「我術式練得不好,你們不覺得丟臉嗎?」禽滑摸摸我的頭,一如兒時相處,反問我:「你讀國中時為了我去揍同學,覺得我丟臉嗎?」我噗嗤一笑,隨後又爽朗大笑。國中那會兒,我拖禽滑去遊藝場打電動,同校的一男學生取笑禽滑,說這麼一大人竟玩不溜電動,我大惱,把那死小孩揍得鼻青臉腫──回家後,自然也被我媽抽得皮開肉綻。


  「喂,你當時為什麼不阻止我幹架?」我好奇問道,禽滑抽了下鼻子,心虛道:「翟曾言『治於神者,眾人不知其功,爭於明者,眾人知之』,我質疑過翟的理想,也懷疑過自己是否如此悲憫百姓,更一度想拋棄非攻、兼愛的信念⋯⋯自以爲修養以臻善化,豈料千年後被一孩子頂撞,激怒,如不是吾輩先烈創建平和盛世,何能此黃口小兒的無狀之地⋯⋯於是不阻止你了,哈哈。」我心下感激又寬慰,笑罵:「幼稚!」


  突然反應剛才那長串的名字,我驚呼:「第314號作品『藍色多瑙河』,圓舞曲之王、華爾滋之王的小約翰.史特勞斯?腹大哥去找他?」禽滑淡定回答:「嗯,怎麼?」


  我搔頭,苦笑,尋思著我家護神們人脈忒也廣嘍。





  回到蛉京,吃過著名的京菜早膳料理,席間,禽滑對我談起與源晴美會面之事,我說道:「咱們先去宇治『平等院』一趟,徐方士認為紫式部的書靈依然留在宇治。受布都御魂和骨花術式的靈力影響,書靈把書中角色和現實人物重疊,必須解除書靈的錯亂認知,才能真正救到源晴美。」禽滑又添了一碗紫米粥給我,問道:「姓徐的有說鐵輪女現在何處?」張宇歸的生靈,理應離鐵輪女不遠,畢竟兩者咒術相連,我咕嚕一口氣吞進半碗粥,回答:「就徐方士所知,應該在清水寺。」禽滑冷哼:「應該?哼呵,大言不慚說日本乃他地界,實情不過爾爾。」看來禽滑和徐方士的恩怨,非朝夕累積,我避開不再提,反而壓低聲問道:「蓮佛蛉子呢?」禽滑指尖轉扇,曖昧笑答:「哪呢?」


  我倆搭計程車到宇治,一路,我蜷躺在禽滑大腿上熟睡,他則替我輕輕搖扇。自突破靈域界限,掌握施術之束縛、操縱和破壞之原理後,因肉體與靈力間尚未全面平衡,我變得容易疲倦。下車後,精神許多,似乎禽滑一路上結「饕餮屠人印」,按壓我背心,輸入靈力,助我平息寧神。


  中午正熱,通往平等院的表參道上,禽滑停留「三星園上林茶店」買了些茶飲。每回來宇治,他必定在這間四百餘年歷史的將軍家御用茶,購買煎茶,如同住蛉京時,護神們也會請女將去「一保堂茶舖」買京番茶,他們這些箇雅趣,我僅陪襯體驗。


  喝著瓶裝茶降溫,我倆進入平等院,循院內「阿字池」週遭建物繞逛了一圈,沒感受到任何異常靈力,禽滑提議道:「去『源氏物語博物館』瞧瞧。」我略憂道:「今天不知道能不能見到書靈。」禽滑笑道:「姓徐的雖愛裝模作樣,門道倒是有的。他既讓你來此,必不撲空,豈能在墨薔家護神跟前丟臉。」


  出平等院,要到宇治川對岸的源氏物語博物館,可從川上中段的「橘橋」、「中之島」、「朝霧橋」渡川,沿途會經過「宇治神社」和「宇治上神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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